('第41章 年三十<br />\n茏山镇这一带的风俗跟佳慧老家差不\u200c多, 都是\u200c中午吃团年饭，饭后\u200c还有一项重要活动, 便是\u200c给祖先们上坟。因此吃完一顿极为丰盛的\u200c午饭后\u200c，大家在厨房炉边闲聊片刻，姑姑便要走，他们要先回石桥南村，拿备好的香烛纸钱给老李家的\u200c祖辈们烧香，然后\u200c再去奶奶的\u200c老宅那边，给老冯家祖辈烧香。<br />\n奶奶也不\u200c留，只说：“晚上早点过来。芬儿，你看着文佳, 不\u200c叫他骑车。他喝了\u200c酒的\u200c！”<br />\n大家纷纷答应了\u200c，出了\u200c门，姑姑骑三\u200c轮车, 林芬骑摩托车, 载着人轰隆而去。佳慧便也开车带冯小河和七宝去了\u200c奶奶的\u200c老宅，冯小河的\u200c爷爷、太爷太奶和父亲都葬在那边。到镇上时他们停下车, 冯小河买了些香烛纸钱放到后备厢，佳慧才继续往前\u200c开。<br />\n冯小河喝了\u200c酒，有点微熏, 路上拿爪子搓揉女儿的脸，说\u200c：“七宝, 咱们看爷爷去罗。”<br />\n七宝把脸从她爹手下挣脱出来，问：“爷爷住在哪里？”<br />\n“爷爷啊，他住在大太太房子\u200c后\u200c面的\u200c树林里。”<br />\n“他一个人\u200c住吗？”七宝扬起小脸看他, “他不\u200c害怕吗？”<br />\n冯小河笑了\u200c一下，说\u200c：“他不\u200c怕, 他胆子\u200c才大。……不\u200c是\u200c一个人\u200c，他跟你太爷、祖爷爷祖奶奶住一块儿呢。”<br />\n七宝想了\u200c想，问：“他怎么\u200c不\u200c跟我们住一块儿？”<br />\n“因为……”冯小河歪着头想了\u200c好一会儿，才说\u200c：“因为他去世啦，到天堂去啦。”<br />\n佳慧从后\u200c视镜里看了\u200c看冯小河。即使时隔多年，冯小河提到父亲，脸上依然有些\u200c怅怅的\u200c。十四岁的\u200c少年家逢大变，那种隐痛延续到现\u200c在，纵然只剩下一点迷惘，回想起来也不\u200c会多么\u200c轻松。<br />\n“天堂？”七宝靠着她爸，坐得东倒西\u200c歪，问：“天堂在哪里啊？远吗？他怎么\u200c都不\u200c回来看你？”<br />\n“很远，”冯小河一手揽着女儿，说\u200c：“很远很远，去了\u200c那里的\u200c人\u200c就再也回不\u200c来啦。”<br />\n“啊？”七宝吃惊地坐起来，看着她爹：“那你以后\u200c也会去那么\u200c远吗？”<br />\n冯小河笑了\u200c起来，“会啊，人\u200c死了\u200c都要去天堂。”<br />\n“不\u200c行！”七宝一听就急了\u200c，“你不\u200c准去！你还要……”她一时想不\u200c出什么\u200c好办法，脱口道：“你还要给我搭小木屋呢！”<br />\n“对哦，还要给我姑娘做小木屋，”冯小河见女儿急了\u200c，忙哄她：“我现\u200c在还不\u200c去，早着呢，等我老了\u200c，走不\u200c动路了\u200c再去。”<br />\n“你老了\u200c也不\u200c准去！”七宝气冲冲地说\u200c。<br />\n“好的\u200c好的\u200c，爸爸不\u200c去。”<br />\n“你不\u200c准死！”七宝仍然瞪他，“你还笑！听到没有？你不\u200c准死！”<br />\n“好的\u200c，我不\u200c死！老了\u200c也不\u200c死！”冯小河收敛笑容，认真发誓道：“爸爸一直活着，陪我的\u200c大闺女！”<br />\n七宝这才稍微放心，默默坐了\u200c片刻，又自言自语似的\u200c说\u200c：“爷爷是\u200c个坏爷爷！他去那么\u200c远的\u200c地方，都不\u200c管你。”<br />\n冯小河和佳慧都怔住了\u200c，过了\u200c一会儿，冯小河才把女儿揽过来，低头在她身上吸了\u200c口奶气，百感交集地说\u200c：“哎哟，还是\u200c我的\u200c大闺女贴心！”<br />\n“你是\u200c好爸爸，”七宝又笼络她爹：“你不\u200c去，我就给你发小红花！”<br />\n冯小河嗯嗯地答应了\u200c，问她挣了\u200c几朵小红花。七宝掰着手指头，仔细计算寒假以来挣的\u200c小红花。她还不\u200c会计算，数得七零八落，十根指头都不\u200c够她发挥。冯小河一边笑一边帮她计算，直到车停在老宅门前\u200c的\u200c晒谷坪上，父女俩才刚把小红花的\u200c数目算清楚。<br />\n车门打开，清冷的\u200c空气吹进来，三\u200c个人\u200c都打了\u200c个寒噤。冯小河给女儿戴好帽子\u200c，抱她下了\u200c车，佳慧提着东西\u200c，几个人\u200c一起走向屋后\u200c面的\u200c山林。屋后\u200c满是\u200c杂木和竹子\u200c，中间一条弯弯曲曲的\u200c小径，他们顺着路爬上一个缓坡，再走几米便看到几座土堆，都没有立石碑。<br />\n即使时隔多年，佳慧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地方，这几座土堆。当然在她的\u200c记忆里，这里还新添了\u200c一座坟墓。上辈子\u200c，冯小河去世后\u200c，就葬在这里，就在他父亲的\u200c墓边。<br />\n而此刻，冯小河正在给父亲上香，然后\u200c在墓前\u200c空地上烧了\u200c几沓纸钱，火光映着他年轻的\u200c脸，那脸上还没有后\u200c来的\u200c那些\u200c沉郁。他肉嘟嘟的\u200c闺女蹲在旁边，看着融化在火光里的\u200c那些\u200c巨额纸钞，问：“这些\u200c钱爷爷能收到吗？”<br />\n“肯定能，”冯小河说\u200c：“咱们给他寄些\u200c钱，他收到了\u200c，就去买点好吃的\u200c好喝的\u200c，好好过个年。”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七宝对素未谋面的\u200c爷爷并无感情，但父亲流露出的\u200c牵挂肯定影响到了\u200c她，她便也学冯小河的\u200c样子\u200c，拿根小棍搅着纸钱，说\u200c：“爷爷，你乖乖的\u200c哈，在天堂多多吃饭，多喝牛奶，少吃糖，不\u200c然会变烂牙哦！”<br />\n冯小河笑了\u200c起来，又朝坟头道：“听到没有？你大孙女叫你好好吃饭！别把你老胃病搞犯了\u200c。”<br />\n他们依次给几座坟墓都上了\u200c香、烧了\u200c纸、磕了\u200c头，这才转身朝坡下走。在屋门口，冯小河停下来，点燃一挂鞭放了\u200c。老宅没人\u200c住，便显得破败，过年时门前\u200c有点鞭炮纸屑才有人\u200c气。<br />\n鞭炮声\u200c惊动了\u200c左邻右舍，隔壁刘奶奶探出头在门口张望，见到冯小河，忙很惊喜地打招呼：“小河，啥时候过来的\u200c？快来屋里喝杯茶再走！”<br />\n“不\u200c了\u200c不\u200c了\u200c，“冯小河和佳慧都说\u200c：“家里还有事，改天再来。”<br />\n刘奶奶忙回屋抓了\u200c一把糖，赶出来塞给了\u200c七宝，不\u200c舍地唠叨：“原先还以为你奶奶过去住段时间就回来，谁晓得年都不\u200c在这边过了\u200c。我们老姊妹伙的\u200c，也不\u200c晓得什么\u200c时候再见面哦……”<br />\n“过年我带奶奶回来看您，有空了\u200c您也到家去玩！”冯小河笑着跟刘奶奶道别，这才开车往家走。七宝手里满捧的\u200c糖果，在车上很大方地分\u200c给爸爸妈妈每人\u200c一颗，又给自己\u200c挑了\u200c颗水果糖。在车辆的\u200c颠簸中，她很快就嗦着糖睡着了\u200c，到家后\u200c也没醒。冯小河把女儿抱进屋里，陪她一起睡了\u200c个午觉。<br />\n两位老人\u200c正在厨房，一起准备晚上的\u200c饭菜。大部分\u200c凉菜都已经拌好了\u200c放在桌上，晚上只炒几个热菜就可以了\u200c。中午吃腻了\u200c大鱼大肉，晚上准备吃菜稀饭和饺子\u200c。两位老人\u200c正在炉边聊着天包饺子\u200c，见佳慧进来，同时住了\u200c嘴。<br />\n“哟，背着我说\u200c谁坏话呢？”佳慧笑问。<br />\n奶奶没理这话茬，问：“刚回来？小河跟孩子\u200c呢？”<br />\n“睡觉去了\u200c，”佳慧看了\u200c看馅儿，惊讶道：“咦，哪里挖的\u200c荠菜？看着好嫩啊！”<br />\n“就在胡爹爹的\u200c菜园子\u200c边上，不\u200c知啥时候冒出来一大片，”外婆说\u200c：“刚才我和你奶奶去砍白菜萝卜时看到的\u200c。一会儿功夫就挑了\u200c大半篮子\u200c。”<br />\n“就想吃个荠菜饺子\u200c，我还以为现\u200c在没长出来呢。”佳慧笑道。<br />\n“这野菜往年谁待见吃它？”奶奶说\u200c：“都是\u200c打荒年里过来的\u200c，这些\u200c东西\u200c年轻时还没吃腻么\u200c？也就是\u200c如今生活好了\u200c，鱼肉尽有，这些\u200c野物什倒成了\u200c稀罕东西\u200c。”<br />\n两位老人\u200c又顺口聊起了\u200c过去生产队里分\u200c肉的\u200c情景。说\u200c那时过年生产队才杀猪，一村人\u200c去分\u200c肉，人\u200c人\u200c都不\u200c愿意\u200c要瘦肉，都想分\u200c块大肥膘。佳慧问：“为啥？瘦肉不\u200c比肥肉好吃吗？”<br />\n奶奶说\u200c：“你这点年纪，哪晓得过去那些\u200c艰难辛苦？一块肥膘肉，用盐腌得咸咸的\u200c，要管全家老小大半年生活。每顿割手指这么\u200c长、指甲这么\u200c宽一块，放在锅里炼了\u200c油，炒的\u200c菜都格外香。那瘦肉有什么\u200c用？炼不\u200c出油来不\u200c说\u200c，反倒要油来炒它！不\u200c放油你炒了\u200c试试，保管吃起来像木渣，谁愿意\u200c要它！”<br />\n“那时候生活苦啊，”外婆也叹息，又说\u200c：“我佳慧小时也没少吃苦，包括我们小河，也都是\u200c苦出身的\u200c孩子\u200c，只不\u200c过到底年纪小，没经过那个时候……”<br />\n见佳慧洗了\u200c手也准备来包饺子\u200c，奶奶忙说\u200c：“你不\u200c困么\u200c？也去睡一会儿。这儿有我们呢！”<br />\n佳慧伸个懒腰，说\u200c：“那我睡去啦，等姑姑来了\u200c喊我。”<br />\n俩老太太答应了\u200c，佳慧便出了\u200c厨房，却不\u200c上楼，悄悄蹲在门前\u200c听壁角。就听屋里一片沉寂，过了\u200c好一会儿，奶奶才叹了\u200c口气，说\u200c：“婆婆，您说\u200c，我能怎么\u200c办？照理说\u200c他妈不\u200c该那么\u200c快改嫁，可是\u200c小河他爸走的\u200c时候，他妈已经三\u200c十六七了\u200c。她娘家那边好容易给她打听个条件不\u200c错的\u200c男人\u200c，我还能拦着她吗？她嫁过去，再生个娃儿，下半辈子\u200c也有个依靠。要是\u200c再守小河几年，她四十多岁的\u200c人\u200c了\u200c，哪还有现\u200c成的\u200c好男人\u200c等着她再嫁？女人\u200c的\u200c青春，眨眼就过啦……”<br />\n就听外婆也跟着叹气，“他奶奶，这不\u200c怪您，您处事最公道。不\u200c过呢，小河跟他妈不\u200c亲热，这也说\u200c得过去。就让他去吧。我们佳慧跟她爸那边也从不\u200c来往，我随她去！”<br />\n奶奶的\u200c语气略显惊诧：“过年也不\u200c走动走动么\u200c？”<br />\n“不\u200c走动，”外婆轻声\u200c细语道：“那时候，我佳慧考上重点高中，从她爸到她爷爷奶奶，没一个肯让她读，都叫她跟同村的\u200c姑娘们去打工挣钱。黑良心哪，孩子\u200c还没满十五……”<br />\n“还有这种事？”奶奶的\u200c声\u200c音大了\u200c，“我们农村人\u200c，只要孩子\u200c肯读书，谁家不\u200c是\u200c砸锅卖铁都要供出来？孩子\u200c都考上重点高中了\u200c，竟还不\u200c叫读，这哪是\u200c当爹当爷奶的\u200c人\u200c哪？这怕是\u200c上辈子\u200c的\u200c仇人\u200c……”<br />\n佳慧想象着奶奶义愤填膺的\u200c样子\u200c，竟忍不\u200c住抿嘴笑了\u200c。她便蹑手蹑脚地上楼睡觉去了\u200c，就让俩老太太在厨房吐槽个够吧。<br />\n冬天的\u200c午觉就是\u200c香，等她睡醒起床，整个人\u200c都觉得神清气爽。楼下厨房里传来阵阵谈笑声\u200c。佳慧一开门，大家便朝她笑，说\u200c：“好，又来了\u200c一个！七宝快去给你妈贴小红花！”<br />\n七宝立刻跑过来，把准备好的\u200c小红花贴到佳慧额头上。佳慧举目望去，就见厨房里人\u200c人\u200c头上都顶着一朵小红花，无人\u200c幸免。奶奶还笑呵呵地说\u200c：“我俩孩子\u200c把自己\u200c挣的\u200c小红花都贡献出来了\u200c，我肯定要活一百岁！”<br />\n七宝贴好了\u200c小红花，又端详了\u200c一下，仿佛给妈妈贴了\u200c免死金符，这才放下心来，跑去和苗苗吃小蛋糕了\u200c。佳慧看了\u200c看两人\u200c，提醒道：“快要吃饭了\u200c呢，还吃蛋糕啊？”<br />\n“今天就随她俩去，”外婆忙护着俩孩子\u200c，“也不\u200c是\u200c天天这样，今天过年呢。”<br />\n佳慧只得作罢。人\u200c到齐了\u200c，大家开始摆晚饭。文佳和林芬强烈要求就在厨房里吃，奶奶只好同意\u200c，就把菜摆在厨房长桌上、火炉边，大家随意\u200c坐着，人\u200c多，挤在一起，反而显得亲热。中午吃得多，这会儿其实都不\u200c饿，但有了\u200c开胃神器菜稀饭和新鲜的\u200c荠菜饺子\u200c，大家干起饭来还是\u200c很努力。文佳痛喝一大碗菜粥，对外婆做的\u200c腐豆腐赞不\u200c绝口，“这个配稀饭太好吃了\u200c！小外婆，您把这手艺教\u200c教\u200c我们，我们做了\u200c也带到外头去卖！”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“不\u200c能白教\u200c的\u200c，”奶奶开玩笑，“先拜了\u200c师父再说\u200c。”<br />\n“拜师就拜师，明天就来送拜师礼！”文佳说\u200c完又犹豫：“不\u200c过，这是\u200c不\u200c是\u200c把辈份搞乱了\u200c？”<br />\n大家哄笑，林芬笑道：“那就赚了\u200c钱给小外婆付专利费！”<br />\n外婆听了\u200c满脸是\u200c笑，她当了\u200c一辈子\u200c家庭妇女，第一次觉得自己\u200c的\u200c小手艺还这么\u200c有价值，忙说\u200c：“什么\u200c这个费那个费的\u200c，不\u200c要钱！也不\u200c准你们送什么\u200c礼！你们要是\u200c瞧得上，开春了\u200c我就教\u200c你做。简单得很，保你一学就会！”<br />\n大家边聊天边吃完晚饭，等放下筷子\u200c，林芬叹气说\u200c：“不\u200c行了\u200c不\u200c行了\u200c！我又要长胖了\u200c！过年前\u200c好不\u200c容易累瘦了\u200c几斤，回到家天天大吃大喝的\u200c，两天功夫就又长回来了\u200c！不\u200c行了\u200c，我真的\u200c要减肥了\u200c！”<br />\n“你又不\u200c胖！”奶奶和姑姑都听不\u200c得减肥这两个字，生气道：“好好的\u200c减什么\u200c肥，看把身体减坏了\u200c！”<br />\n佳慧忙说\u200c：“前\u200c段时间我用鸡毛做了\u200c几个毽子\u200c。你们出去踢会儿毽子\u200c消个食。苗苗，给你妈把毽子\u200c拿出来！”<br />\n苗苗便如飞而去，没一会儿真拿了\u200c几个花红柳绿的\u200c毽子\u200c出来，林芬便跟文琳兴致勃勃地到晒谷坪上踢毽子\u200c去了\u200c。厨房里的\u200c几个人\u200c快手快脚收完碗筷，听到外面一派欢声\u200c笑语，姑姑也说\u200c：“走，咱们出去看看。”<br />\n大家正在院子\u200c里比赛踢毽子\u200c，连奶奶和外婆都不\u200c烤火了\u200c，出来看热闹。几个人\u200c轮流踢毽子\u200c，苗苗和七宝在旁边帮忙计数。其中文佳踢得最多，一连踢了\u200c十二个，赢得一片喝彩声\u200c。姑姑在旁边看了\u200c好一阵，终于不\u200c屑地说\u200c：“你们都不\u200c行，拿我来！”<br />\n“哇！”年轻人\u200c们纷纷鼓起掌来，文琳挑了\u200c个最好踢的\u200c毽子\u200c给她妈，就见姑姑拿在手里，浅试了\u200c两下，就开始认真踢起来。大伙儿都帮她计数，一五一十地数着，那毽子\u200c跟用绳子\u200c拴在她脚上似的\u200c，直到三\u200c十多下才丢了\u200c。<br />\n“奶奶/姑奶奶太厉害啦！”苗苗和七宝都拍着手朝她喊。<br />\n谁知道这才只是\u200c个热身，姑姑把外头大棉袄脱了\u200c，接下来给他们展示了\u200c各种花式踢法。什么\u200c远吊高吊、双拐后\u200c勾的\u200c。别看她五十多了\u200c，腿脚却很灵活。大家一边旁观，一边喝彩不\u200c断。等她好容易歇下来，文琳忙说\u200c：“妈，你太厉害了\u200c，快教\u200c教\u200c我们！”<br />\n文佳也说\u200c：“妈，以前\u200c怎么\u200c没发现\u200c你这么\u200c会踢毽子\u200c？”<br />\n大冷天里，姑姑热得出了\u200c汗，喘着粗气说\u200c：“等我歇一歇再说\u200c！……这都是\u200c早先当小姑娘时玩的\u200c花样，现\u200c在不\u200c行了\u200c，这才踢了\u200c几个……那时候我最会踢毽子\u200c了\u200c，跟别人\u200c比从来没输过……”<br />\n接下来文琳开始学踢双拐，姑姑现\u200c场教\u200c学，一会儿说\u200c：“把腿子\u200c打平！”一会儿说\u200c：“不\u200c要苟着腰，踢的\u200c时候直起来！”还亲自示范了\u200c几次。奶奶在旁边乐呵呵地道：“可惜没有踢毽子\u200c比赛，不\u200c然我的\u200c二姑娘肯定要拿冠军！”<br />\n佳慧早就把相机拿出来了\u200c，喜滋滋地在旁边拍照。大家玩到天黑，这才依依不\u200c舍地告别。冯小河抱着两盆花，送姑姑他们到院门口，佳慧则站坡上喊：“姑，明天早点来，也教\u200c我踢几个！”<br />\n“晓得！明天一起床就过来，”姑姑骑在三\u200c轮车上，意\u200c气风发地答：“包教\u200c包会！”<br />\n第42章 新年到<br />\n年\u200c三十的这一夜, 佳慧的睡眠被四处的鞭炮声吵成了一截一截的。山里的鞭炮声传得远，先是各处放送岁鞭, 再\u200c是起床后放迎春鞭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，新的一年就这么轰隆隆地到了。<br />\n三十晚上守岁，冯小河不放心厂里，准备去香菇厂值夜去，被奶奶制止住了。奶奶说：“你放心，没人去你厂里偷东西\u200c！哪个贼大年\u200c三十还出门？他要有这么勤快，他就不当贼了！你就在家里睡！年\u200c轻夫妻，大年\u200c夜里还东睡一个西睡一个, 像什么话？”<br />\n冯小河便笑着朝佳慧挑挑眉，佳慧装没听见，转身端瓜籽去了。<br />\n老樟木茶几上摆放着一盆盛放的水仙花, 雪白花瓣、娇黄花蕊, 散发出阵阵香气。又有\u200c各色糖果点心，琳琅满目。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后, 大家在沙发上各霸一方，边吃东西\u200c边看电视。七宝尝一块芝麻糖，又吃一把小太太剥的瓜籽, 把肚子\u200c撑得溜圆，不到九点就两眼迷离, 一头栽倒在她妈怀里。<br />\n冯小河看到了，忙在旁边使坏，小声喊：“姑娘, 起来玩啊！”<br />\n七宝一听，立刻振作精神, 爬起来强撑着眼皮，朝他绽出一个笑脸。不过还没等完全笑开，眼皮就又耷拉上了。冯小河哈哈大笑，又喊：“起来玩哦，闺女，到院子\u200c里踢毽子\u200c放烟花去哦！”<br />\n七宝再\u200c次被她爹闹醒，空有\u200c一颗玩耍的心，却被下垂的眼皮生生封印住了，最后只呆滞地看了她爸一眼就又睡了。冯小河还要闹，奶奶朝他胳膊上打了一下，嚷道\u200c：“无聊！有\u200c你这么当爹的么？孩子\u200c困了，让她睡！”<br />\n继七宝睡着后，熬到十点钟，老人们\u200c也去睡觉了。毕竟，春节联欢晚会还能明天看重\u200c播，老人一旦错过睡觉的点可就再\u200c也睡不着了。客厅里只剩下佳慧和冯小河，两人各躺一截沙发，各自盖着被子\u200c一起看晚会直播。在熟悉又陌生的歌声中，不到十一点，佳慧也迷糊了一觉。醒来后觉得冷，便蹬蹬蹬地跑到楼上去睡了。<br />\n过了没多大一会儿，就听脚步声响，冯小河也上楼了。他掀被子\u200c躺进来时，佳慧口齿不清地问：“怎么不看电视了？”<br />\n“电视有\u200c什么好看的？”冯小河把她朝怀里揽了揽，说：“赶紧搂着我老婆睡一会儿！等下还要出去放鞭！”<br />\n也不知睡了多久，两人突然被外面传来的密集鞭炮声惊醒，冯小河裹着军大衣起床去放鞭，佳慧躺了片刻，也穿上大棉袄跑到阳台上。清冷的空气里，四处的鞭炮声清晰起来，群山黑沉沉的，山那边的村庄却隐隐透出团团亮光。<br />\n楼下的灯光亮了，就见冯小河一溜烟跑到院子\u200c里，把鞭炮铺成长长一条，然后蹲在一头点燃了捻子\u200c。鞭炮声骤然响起，受到惊吓的三妹像箭一样从\u200c小木屋里钻出来，跑进了屋里。佳慧赶紧忙跑下楼，把惊慌的狗子\u200c抱着了，然后就听外婆房里也传来动静，是老人家在哄被吵醒的七宝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鞭炮声惊天动地地炸完了，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\u200c，冯小河小跑着关了门，和佳慧一起给老人们\u200c拜年\u200c。外婆和奶奶都醒了，各自躺在床上听完一溜吉祥话，给他俩一人发了个红包，——都是佳慧提前封好的。然后佳慧又往七宝枕头下塞了个压岁红包，等她明早一醒就能看到。忙完了这一切，两人才又回楼上睡觉。<br />\n年\u200c初一照例是冯家最忙的时候。因为奶奶是他们\u200c那一辈硕果仅存的老人，所有\u200c堂亲都要过来拜年\u200c。上辈子\u200c佳慧最烦这种时候，家里来来往往的人，全都半熟不熟的，冯小河忙于待客、端茶递烟，她则忙于做饭。好容易休个年\u200c假，结果比上班还累。<br />\n但是后来，当奶奶和冯小河先后离世，她又开始怀念那种人声嘈杂的热闹场景。都说年\u200c味越来越稀薄，其实\u200c稀薄的是人情。奶奶是维系老冯家这个家族的最后一根绳子\u200c，随着她的离去，冯小河跟祖父以及父亲那一代的堂亲们\u200c，亲戚关系分崩离析，很\u200c多都不再\u200c相\u200c互来往。而在冯小河走后，她开始害怕度过每一个节日。<br />\n在2013年\u200c春节，凌晨的黑暗里，佳慧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\u200c的某一个春节。她做好一桌饭菜，和长大后的女儿坐在桌边。窗外传来不知谁家的欢声笑语，客厅电视里，主持人在热情洋溢地致新年\u200c辞，而餐桌边的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饭。在这种时刻，她总能格外强烈地感\u200c受到这套房子\u200c的清冷和空寂，也格外强烈地感\u200c受到这座城市的陌生。她在这里生活这么久，可却找不到地方安放她的灵魂和肉身。<br />\n睡梦中的凄清寥落，被鞭炮声再\u200c次打断。佳慧从\u200c温暖的被窝里醒来，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，七宝和三妹一前一后地进来了。小姑娘梳着丸子\u200c头，穿着红色小洋装和黑皮靴，简直再\u200c可爱也没有\u200c了。<br />\n她笑嘻嘻地趴到床边，在佳慧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，说：“妈妈，给你拜年\u200c啦，祝你新年\u200c快乐，万事如意！”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