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第53章 五十三.弦 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……<br />\n浅缥色的床幔随着陈淮的咳嗽轻轻摇晃, 但他的话却清晰无比传了过来。<br />\n衡阳长公主怔了一下，未来得及开口，萧向忱率先出了声：“去和洧川？”<br />\n“之后呢？之后你还想去哪里？”<br />\n陈淮浅浅淡淡一笑, 眉目里是呼之欲出的虚弱。<br />\n“南疆未定，去岭南。”<br />\n萧向忱呵嗤笑了一声, 他揉揉眉心，终于忍不住放重了语气：“岭南？岭南！”<br />\n“陈淮，你要不要命了？”<br />\n“牧先生说什么你自己不知道？你要好好养着，潮湿地方不要去……这几日院子里的人说过八百遍了吧。”<br />\n“你干什么？作弄人？”<br />\n陈淮没说话, 他只是轻慢地看了萧向忱一眼, 旋即扭头避开了所有人。<br />\n一瞬间，屋子里寂静下来。<br />\n所有人的呼吸仿佛凝结在了一起, 没有丝毫杂音。<br />\n良久，萧向忱叹了口气：“你的命是姜弦给的。她不要你死, 你就得活着。”<br />\n陈淮呆怔一刻，又听得萧向忱道：“你若是真的后悔, 就不要再让她失望了。”<br />\n锦被倏然被攥紧, 在陈淮掌下形成一道道纠缠的纹路。<br />\n陈淮紧闭着眼，声音低沉自喉间溢出：“你们出去。”<br />\n屋内的人脚步被钉了一下, 旋即又不得不离开。<br />\n等人尽散而去, 偌大的房间就空得瘆人。<br />\n与陈淮而言, 就像这人间, 空荡荡的、无所依存。<br />\n他长久地安静, 长久地没有动作，直到身体僵直、不得不坐立起来，才看见金线绣明月秋菊的枕头上，氤出一圈水渍。<br />\n这是姜弦绣的纹案, 里面有安神用的香。<br />\n陈淮停了几息，忽的把枕头按在怀里，枕头下静静躺着个香囊。<br />\n这是姜弦从昭阳寺离开时，除了那封让他不要惩处任何人的信外，唯一留给他的东西。<br />\n他记得清楚，那日疗伤，他昏迷时也攥着它。<br />\n陈淮伸手，细细描绘着上面的纹路，似乎能看见她选布料时的欢喜。<br />\n游鱼戏水、鹣鲽情深。<br />\n忽的他被硌了一下。<br />\n陈淮打开香囊，里面是一串佛珠。<br />\n佛珠相连，共有八粒。<br />\n一块小小的锦帕上，只零星写了几个字：“来年春至，侯爷自寺中求最后一珠。”<br />\n陈淮不知何意，只好又将鹤云传唤进来。<br />\n鹤云看着帕子上的簪花小字，支支吾吾半天才道：“这是夫人为侯爷求的，每年一颗珠子，九颗成串。”<br />\n佛家视九为吉祥，佛珠九粒，喻意长长久久、无病无灾。<br />\n陈淮慢慢收紧了佛珠。<br />\n八粒，八年。<br />\n九原之战时，姜弦还小，若论起来，一开始，求这珠子的怕是姜弦的母亲。<br />\n前朝的公主，为今朝的将军所求……<br />\n陈淮喟然一笑，说不尽的悔意和无奈。<br />\n他为何就不能一事论一事，为何要执着与那些虚无缥缈，为何伤了姜弦还自以为有理由？<br />\n他攥着佛珠极紧，那木制的檀香珠纹路深刻，几乎要压进他的血肉里。<br />\n他后悔了，他早后悔了。<br />\n九原城危、云中旷野，大漠长烟袅袅、明月披光千里，处处有她。<br />\n他明亮的少时、生命的低谷，时间绵延不知多少年，处处是她。<br />\n可偏偏，她彻底不在了……<br />\n*<br />\n陈淮最终去了和洧川。<br />\n不过，是借着送废太子、如今的闽王殿下南下，顺路而行。<br />\n他披着重重的狐裘，不过八.九月，已然一副入冬的模样。<br />\n宣平侯府的人把心提在嗓子眼一般担心他，不过陈淮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。<br />\n他十六岁伏在冰天雪地里抢回父兄的尸体时，“保重身体”这几个字在他心里就已经分文不值。<br />\n“侯爷，要不坐马车吧。”<br />\n陈淮斜睨了一眼卫砚，淡淡道：“披风有点热。”<br />\n卫砚不敢说话了。<br />\n陈淮没再搭理卫砚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到了闽王殿下的车驾外。<br />\n一个女侍卫正在为他驾车。<br />\n那是纪玉蕊。<br />\n许是安王的计划失败愤而转向太子，亦或者这是早就安排好的。太子萧允炜在晖州行刺案后，慢慢开始视物模糊，等到如今，已经认不出人了。<br />\n东宫清缴余党，诸多人被抓获，独独纪玉蕊了无音讯。<br />\n就在萧向忱打算追查时，萧允炜拦住了他。<br />\n萧允炜在晖州就已经知道了纪玉蕊的身份。<br />\n他不能接受一个伤害自己亲人的女子，可又不愿意伤她，故而他甘愿替她受罚，这双眼睛，是他情愿赔的。<br />\n若是以前，纪玉蕊再次找回来时，陈淮一定会杀了她。<br />\n可如今……<br />\n纪玉蕊当着他和萧向忱的面，喝下毒药，毁了嗓子，自此天下第一的歌姬不能言语，只为陪在萧允炜身边而不被他认出，同他一起去闽地受罚。<br />\n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，生者可以死，死者亦可生。（注1）<br />\n陈淮如今彻底懂得了。<br />\n风渡和洧川，荡起波纹。<br />\n水边草庐三间，最后面是一个墓群，其中一个坟茔，是姜弦的。<br />\n“侯爷，还要挖吗？”<br />\n陈淮立于西风之中，被卫砚一问，偏头看了过去。<br />\n这座坟茔，如若迁开，姜弦的生死就真的有了定论，连个幻想都没有了。<br />\n陈淮到口的话收了回去。<br />\n他定定看着水泽大地、风扶芦苇，长叹一声，“是个适宜之处。”<br />\n“不挖了。”<br />\n陈淮停了片刻，忽道：“自今日起，把暗卫派出去，去寻她。”<br />\n卫砚和身边随着陈淮的人具是一愣，这、这、夫人都死了，怎么去寻。<br />\n难不成夫人没死？<br />\n陈淮看了卫砚一眼，他自己也不知道，只是觉得如果她骗了他，那即便知道她是活着的，也好。<br />\n一年找不到，就两年，年年找不到，等他死了，也就停了。<br />\n等一切完成后，陈淮便没有在再纠葛，而是径直回了京都。<br />\n所有的事如同告一段落，他没再做出格的事情，反而养起伤来。<br />\n次年春暖，不信神佛的陈淮又像是信了一次，在佛堂三跪九叩，迎了一颗佛珠，串成了链子，牵绊在了手上。<br />\n萧向忱笑他，大楚杀神，竟成了佛子。<br />\n陈淮不予理会。<br />\n他去后山风信林取了姜弦的心愿。<br />\n她想要的，他自会帮她一一实现。<br />\n一年丧期过，眼看着唯一的外甥已经过了二十五岁，但未有妻妾、未有血脉，敬元帝又开始发愁。<br />\n只是经过陈淮震惊京城似的轰轰烈烈的剖白，敬元帝也有些拿不准，特意将陈淮召进宫中。<br />\n陈淮道：“我已派人去寻阿弦，如若寻得，我会再次求娶她，如若寻不得，那我就年年岁岁找下去。”<br />\n“如若在此之前，我又娶妻妾，她会伤心 。”<br />\n敬元帝虽然觉得这孩子太拗，但还是好言相劝，小心试探：“如若她真的死了呢？”<br />\n陈淮道：“一年丧期如何够。若我死，她怕是要守三年。”<br />\n敬元帝一拍手：“好，三年后，你必须要为自己打算了。”<br />\n三年后，勤政殿内，已经晋封的宣平郡王陈淮立下军令状，请求平定南疆，不定不回。<br />\n这下，敬元帝才知道他的这个“打算”。<br />\n只是南疆平定势在必得，敬元帝思忖良久，为江山大计，最后还是允了陈淮所奏。', '。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