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 番外·旧梦雪深<br/> 谢泓做了一个梦。<br/> 梦里天地上下皆白, 他独行在路上。<br/> 风卷着雪扑在他身上，他感觉到冷，却莫名地知道, 自己不能停下脚步。<br/> ——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寻一个人。<br/> 远处有一道纤细身影, 裹着斗篷立在那里。<br/> 身旁是一只乌篷船。<br/> 是她么？<br/> 船摇晃，有月光照下来。<br/> 但他快步走过去的时候, 那身影却像雪雾一样消散了。<br/> 但此时，船上似有步摇的清光，一闪而过。<br/> 他快步走过去，没来由的觉得手脚发冷。<br/> 有风雪绵刀一样灌进衣襟袖口，他顾不上这些, 只轻轻地伸手, 触摸那支步摇。<br/> 八宝嵌琉璃, 末端坠着碎玉攒的流苏。<br/> 那是她的步摇。<br/> 女子静静地躺在那里，眼睫低垂。<br/> 睫羽投下一小片影子，乖巧地覆盖在她眼眸之上。她却像是失去了呼吸。<br/> 一瞬间周身风雪好像呼啸的更猛烈了, 谢泓再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幻觉。<br/> 他颤抖着伸出手。<br/> 只敢轻轻地触碰她的头发, 感到喉头滞涩，呼吸有些艰难。<br/> 眼前的视野渐渐模糊起来。<br/> 原来是这样啊。<br/> 其实世间就是这样。一个转身之后就再也寻不到对方, 有多少重逢是漂亮的不带一丝尘土的呢？<br/> 她发丝冰凉。<br/> 谢泓又带着一丝侥幸，轻轻地用手指试探她鼻息。<br/> 又见到眼前的景象像冰消雪融一样的离散飞旋了。<br/> 只有一个空空的乌篷船。<br/> 带着无人看管的湿朽气息，再没有活人。<br/> 他带着惶恐转身, 却再也听不到世间的声音。<br/> *<br/> 第二个梦却是熟悉的街巷。<br/> 他曾记得她喜欢买三豆凉饮。<br/> 糯糯的紫米煮了, 浇上甜牛乳。他看到那个摊子，便下意识地过去了。<br/>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, 手脚麻利。<br/> 也不多问，听他的描述之后便将凉饮递了过去。<br/> “多少银子？”<br/> 却听到摊主一笑。<br/> “方才有个姑娘, 已经付过钱了。”<br/> 他始料未及，抬头看向远方。<br/> 春日细碎的花瓣下，她立在不远的地方抬头看他。<br/> 还是身量尚未抽条的时候，是方在云州见到不久的时候。<br/> 笑着向他招手。<br/> 摊主中另一人笑着问。<br/> “可是公子的熟人？”<br/> 谢泓摇摇头。<br/> “不，是我心上人。”<br/> 只是，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，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拉近距离。<br/> 细碎花瓣一瞬间从树冠上脱离，碎了满地。<br/> 花瓣旋风一样席卷过来。<br/> 再抬头，她又消失无踪。<br/> 这个梦好像打破了某种他潜意识里的封印。<br/> 此后类似的梦像约好了一样，接踵而至。<br/> 于是他在梦里试着与她对话交谈。<br/> 只是她总是含着笑，却也不回应他。<br/> 其实当初是不断在动心的。<br/> 况且不断的心动与纠葛之中，他逐渐沉沦。<br/> 他像是在见证一株小树的成长，看着她逐渐新生出枝叶，笼住更多的朝暮月明。<br/> 尚在理清自己的心意。<br/> 直到消息传来，她殒身江水。<br/> 尸骨无存。<br/> 说不清到底是那一日，但知晓这消息之后，谢泓开始饮酒。<br/> 他白日里处理政务依旧从容。<br/> 但在夜间的时候，若是从那场沉沉的大梦里醒来，他常常抬手饮一杯烈酒。<br/> 在酒意中所有纷乱的思绪都会被抚平。<br/> 只是酒醒后，在头痛里，一些情绪只会变得更浓烈。<br/> 也更因此，自虐一样地去查当时的种种细节。<br/> 云白曾经问他说，就这么放过温道盈，放过温家么？<br/> 他当时是那么对云白说的。<br/> 他说谁说我要放过她。<br/> 也正因如此，在金陵查勘的时候遇到她，就更像是一场意外。<br/> 像是又一场梦境。<br/> 他看着她在堂下从容行礼，并没有抬眸看他。<br/> 若是梦境。<br/> 长醉不复也。<br/> 他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克制，从满堂官吏中看向她的身影，带着自虐一样的好奇。<br/> 只想看看这次，她什么时候会消融。<br/> 却没想到。<br/> 她真的回来了。<br/> 一瞬间梦境中的乌篷船，敛骨之地。好像终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。<br/> 从此他满心满眼都是她。<br/> 但梦境还是会不断的出现。<br/> 她像是某种执念，在各种场景里出现，但共同的地方都是，没有他。<br/> “是做梦了么？”<br/> 容筠从睡梦里醒来，带着忧色看着自家夫君。<br/> 这一日大婚。<br/> 阳光极好，一路上迎亲队伍浩浩荡荡。<br/> 十里红妆，金玉满堂。<br/> 谢泓从梦境中挣脱，此刻带着些怔愣，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帐顶那盏琉璃灯。<br/> 帐缦也是深红，绣着百年好合。龙凤红烛还在燃烧，让帐内有了些温软的光芒。<br/> 所以方才那是梦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