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有女如云
苏清方本来是要去洛园的。<br/> 她这段时间常失眠，这天夜里尤其，天不亮就醒了，再难安枕，索性坐了起来。又因为没什么事情想做，不过枯等而已。到天大白、众人自然醒来才开始梳洗，穿戴齐整长公主赠的衣服头饰，登车而去。<br/> 临近洛园时，苏清方喝了口水。马车于时打了个颠簸，苏清方一个没端稳，茶水洒到裙上。<br/> 微黄湿淋。<br/> 红玉岁寒连忙扯出绢子帮忙擦拭，口中呼着哎呀呀。<br/> 苏清方面无表情垂眸，心里只有一个声音：今天不是个好日子。<br/> 思绪未完，苏清方嘚一下放下茶杯，便拉了岁寒红玉，一手一个，下了马车。<br/> “姑娘，去哪里？”红玉岁寒疑问。看方向也不是回卫府。<br/> 苏清方不答，只是一味往前走，步子越来越大。<br/> 不期撞上韦思道。<br/> 韦思道几次见苏清方，除了第一面，苏清方都没有刻意妆扮过，如今一番盛装，比之初见更为清妍，不禁好奇，“你这是要去哪儿呀？”<br/> “去喝酒吗？”苏清方挑眉，完全是临时起意，“请你。”<br/> “佳人相约，自当作陪。”何况他上次已经推过一次，韦思道想。<br/> 然而苏清方却不想去叫得上名号的酒馆，但小作坊的浊酒韦思道又看不上，两人商量来商量去，路过一家戏楼，一拍即合，改听戏去了。<br/> 小场子的戏子自是比不上名楼的大角儿唱腔婉转、身段灵活，所赖两人也不是多狂热的戏迷，凑个热闹而已。<br/> 台上所演《荆钗记》，讲得正是王十朋和钱玉莲以荆钗为聘的故事。虽然结局圆满，不过中间未免太曲折了些，又是后母嫌贫爱富棒打鸳鸯，又是夫妻两个误会对方已死心灰意冷。<br/> 韦思道也是头回听全场，忍不住感叹，而苏清方只是一句云淡风轻的“还好吧”。<br/> 都说痴情女子薄情郎，怎么小姑娘家家全然不感动的样子？仔细一看，脸色似也有点板着，从始至终没笑过。<br/> 韦思道眼珠转了转，试探问：“心情不好？”<br/> “没有。”苏清方不假思索道。<br/> 韦思道轻笑，指着苏清方的脸，打趣：“生得好看，就可以不照镜子？”<br/> 苏清方嘴角动了动，不晓得是被逗笑，还是扯出个笑容来表示自己并没有不愉快。<br/> 韦思道再细打量了一下苏清方，挑了挑下巴，“你今天这个样子，是要去洛园的吧？怎么没去了？”<br/> 每年但凡到这个日子，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都要去洛园露个头脸，没头没脸的更以进入洛园为荣。韦思道认识的官宦人家，每年成群结队地去牡丹花会。苏清方家里虽不显赫，不过占一个“官”字，就有资格。<br/> 苏清方拍了拍裙摆，“茶水洒身上了，怕御前失仪，就没去了。”<br/> 御前失仪，罪名可大可小，主要取决于皇帝的心情。<br/> “骗鬼呢，”韦思道却一个字不信，都不用瞟那早已干透、几乎看不到的茶渍，漫不经心端起续满的茶水，“你真心要去，青楼那种地方都闯了。”<br/> 何况只是一条裙子而已。怕不是打心底不愿意，有了借口，心情爆发到顶点，什么都不想管了。<br/> 苏清方不接话反问：“你怎么不去洛园看花？”<br/> 韦思道苦笑，若不是知道苏清方不是那种人，会以为她是成心嘲讽，“那都是你们这群有身份的人去的。我们这群升斗小民，又不和长公主交好，连洛园的门都靠近不了。”<br/> 虽然苏清方不认同韦思道自称升斗小民，毕竟以韦家之富贵，金满仓银满仓，真是害了这个词，不过有一点苏清方深有所感，“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哪一天不分什么身份不身份的？”<br/> “梦里吧。”<br/> 急促的皮鼓声又响起——<br/> 鲜红的牡丹从芊芊素手间抛起又坠下，髻边流苏珠钗啷啷轻响。有狡猾的还做出顺势就要扔出去的样子，一转头却甩回了上家。<br/> 鼓声正好也停下。<br/> 大家笑作一团，推她出去作歌。<br/> 席上陪同玩闹的万寿也起哄了几句，余光瞟见不远处的李羡，脸色沉郁，而时辰也不早，心中已经有数，招手示意喜文附耳过来，轻声交代了几句。<br/> 喜文脸色骤变，“可是……”<br/> “去吧，”万寿摆手道，“东风不来，神仙也没有办法。”<br/> 台子都搭好了，连齐见山的琴都取来了，只等“齐见山的新近爱徒”弹响旧曲《飞雁令》，引见给皇帝。可角儿不登场，哪怕唱词再好，也是无论如何演不下去的。<br/> 她的知道，真的只是知道，连万寿也敢敷衍。<br/> 李羡接连听到苏清方不在太平观，不在松韵茅舍，不在卫家，不在各大茶楼饭馆，哪里都不在的消息，心室压扁了、压实了似的沉入谷底。<br/> 而因为对外习惯性的喜怒不形于色，大多在心里盘算，所以面上没有过多表情，但眉宇间还是不可避免流露出阴晦之气，言谈举止间的不耐烦更是展露无遗。<br/> 皇帝的脸色也不复悦容。<br/> 他自认为已经给了这个圈禁叁年的儿子最大的自由，怕他总是念着钟家，允准他按自己的心意选妻选妾。<br/> 临了却摆出这副厌躁姿态——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离场，好像是逼迫他来似的，一刻也不想再坐，一直在转杯子。<br/> 突然，右座的李羡扔下杯盏，重雪终于压不住的翠竹般霍然起身，一句话没请示转身就走。<br/> 长年陪侍在皇帝身边的老内官福忠神色一惊，觑了一眼皇帝仿若无睹的表情，敢忙低头退下，叫住李羡，“太子殿下要去哪里？”<br/> 不等李羡饰辞，福忠近前轻声道：“太子殿下，请恕老奴直言，您这样恐怕会惹来陛下不快。您就算有天大的事要走，好歹定一个看得入眼的。”<br/> 打从皇帝还是亲王时，福忠就跟在皇帝身边，对皇帝的心情可谓见微知着。现在还没有发作，还来得及。<br/> 高台上，皇帝正在同皇后交谈，神色似乎如常，只淡淡睨了这边一眼。<br/> 远处，游戏的女子笑声如琳琅落盘，穿红着绿，戴珠佩玉，绝胜满园花草。<br/> 出身、仪态、容貌，随便什么标准，哪怕只是觉得声音好听也可以，指一个，或者几个，给皇帝一个态度。<br/> 这本来就是他答应的事。<br/> 李羡愣在原地，远远望着如在对岸的丽人。<br/> 其中不乏比之容颜美丽的、性格和顺的、举止端庄的、家世显赫的。<br/> 比如尹秋萍。<br/> 李羡看到她注意到这边的视线，缓缓抬起胳膊——<br/> 一个弧度转下。<br/> 抽开了被拉住的袖子。<br/> 扭头离去。<br/> “太子殿下！”<br/> 福忠喊道，却闻洛园后方传来惊呼：“走水了！走水了！”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