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除了之前拔了不少稻子的地方，一坑一洼的，其余长势还算喜人，也没见多少虫卵和成虫，倒是有不少癞呱子和田鸡在田里蹦跶。<br />\n她瞅了会儿, 又带上草帽往上水田那走，杂草丛生的地界, 她走了一半没瞧到人, 只能喊了声：“土长！”<br />\n“这儿！”土长从不远处的草里蹿出来, 她招了下手, “俺在这。”<br />\n“做啥嘞？”姜青禾踩着草走过去, 拿下帽子扇风，伸手挥了下飞来的虫子。<br />\n土长指指之前喷了药水的稻田, “俺搁这找找有没有虫卵和虫子, 还有瞅瞅有没有烧苗。<br />\n没想到长得都还挺实在, 稻苗也没死, 虫卵还有几粒, 再晚点俺打算把治虫药喷到秧苗那，补栽的话, 虫卵到大田里去的就少了。”<br />\n“等这片秧苗田放了水后再喷，不然药就附在人腿上, 谁晓得会不会烂，”姜青禾虽然不太懂种田，可她知道农药对人体有多毒，土农药也是。<br />\n土长点点头，用手扇了扇风，瞟了眼她，“ 找俺有事啊？”<br />\n“当然有事，走，到我家里去说，”姜青禾拍拍她的背，这热死黄天的，压根不是说事的地方。<br />\n等进了姜青禾家里，土长瞅见那成堆的羊毛，她后退一步探头问，“咋，这些羊毛都卖给染坊吗？”<br />\n她是知道姜青禾让王盛去藏族部落那收羊毛的事，毕竟瓦罐都是她让人给烧出来的。连麦子收了后，她还匀了好几袋给王盛他爹，让他给王盛送过去。<br />\n所以一见堆满整间小屋的羊毛，她下意识反应就是卖给染坊织褐布的。<br />\n姜青禾没回答，而是提了壶刚泡开的水，倒了一碗晾晾，她招呼道：“土长你过来坐。”<br />\n“羊毛卖给染坊得过秤的，这得有个七八十斤了，”土长没听见，又解开袋口，抓了把羊毛在手心里捻了捻，“春收的山羊毛，糙了些，一斤最多能算十个钱。”<br />\n“这些羊毛不是卖给染坊的，”姜青禾见她不过来，大热天的都要钻进羊毛里去，只好放下碗，从厅屋那走到后头去。<br />\n土长没听清，她一心瞅着那羊毛，顺嘴说道：“阿，送去染坊是吧，你家那马骡子还好使不？”<br />\n姜青禾无奈，又重复了一遍，“羊毛不卖给染坊。”<br />\n“啥，不卖，”土长这回可算听清了，她转过身拍拍手上黏的羊毛碎，拧起眉头，“不卖给染坊你卖给谁，还是说自家织了卖啥？”<br />\n“急啥，喝碗水先，”姜青禾热得脖子都泛红 ，她去开了窗，回来时说：“还记得那时我去棉田找你，说要做染料，让湾里人到染坊染布毛线的。”<br />\n“那染坊不就是来染色的，只是先头大伙也不信，才改了路子，自个儿买布买绳染了再卖，”姜青禾喝了口水，她指指那批羊毛，“这不卖，送到染坊染色。”<br />\n“咋的，你不会想单干吧，俺跟你说，染坊眼下是没布没羊毛没料才赚不了几个子，还亏空，可只要…”，土长明显急了，她摸不清楚姜青禾的意思。<br />\n“坐，土长你听我说，”姜青禾给她拉了把椅子，她自个儿坐下了，自顾自地说，“这批羊毛是草场牧民托我卖的，我要是卖给染坊，能赚多少？”<br />\n“最多最多能赚一两银子，摊到每一家是二十来个钱，也就能买两斤麦子吧，可我跟他们夸了海口，面粉、挂面、高粱、麦麸，”姜青禾一气报了老些东西，“我说把这些都给他们带过去。”<br />\n土长摸了摸她的额头，“也没热啊，那咋大白天说胡话了。”<br />\n“我没说胡话，”姜青禾说得很平静。<br />\n“你真疯了，这话也是随便能应下的，”土长瞪着眼，须臾她又平复下来，“你找俺肯定也有法子了，你说吧，你想让俺咋做，你别慌，俺肯定会帮你的。”<br />\n“是想先叫染坊把羊毛给染了，还是叫上几十个妇人搭把手做啥，编绳，搓线还是啥的，你要是没钱俺也可以先替你付了，晓得给你做点事，她们肯定也愿意钱先欠会儿。”<br />\n正是因为知道她们肯定愿意帮她，只要她开口，即使如宋大花钱恨不得吊在肠子上的，也愿意借给她，更别提其他人了。<br />\n虽然她不是想着跟大伙借钱，可因为明白她们的态度，她才有底气答应牧民弄来粮食，即使最差，她还可以跟湾里买粮。<br />\n“我暂时有了个法子，只是没成之前还不好说，”姜青禾想把步子迈得大点，她也有了点名堂，没成之前，她不想叫土长跟着生了期待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“土长，我今天是想叫你帮我，先给羊毛称重，到时候徐祯会帮忙给各家羊毛记账。记完账叫大花和苗婶几个辛苦点，先把羊毛团成卷，先不煮也不染，这件事我插不上手了，钱数到时候再说，我想着自个儿明天去一趟镇上。”<br />\n“要俺跟你一道去不？”土长再三询问。<br />\n姜青禾摇头，这次她想自己去试试。<br />\n土长从她嘴里撬不出话来，便也作罢，后头拉了车，和姜青禾一起将羊毛运到染坊。<br />\n在染坊为羊毛忙得热火朝天时，姜青禾已经乘坐羊皮筏子，顺着清水河快流，进了乌水江抵达镇上。<br />\n她身上除了钱还有纸和一只炭笔，其他压根没带过来，因为她今天不是来做买卖的。<br />\n清早江河还泛着雾气，羊皮筏子飘飘荡荡，没有市集的日子里，旱码头就成了临时车马店，红柳树下栓着骆驼、牛羊马，穿着粗布短衫的汉子席地而坐。<br />\n姜青禾往下拉了拉草帽，走进了城门口，顺着上次走街串巷卖花花绳的记忆，时不时抬头瞥一眼，又或是拉了旁边的妇人问路。<br />\n才摸索着穿过几条大街，又走过小巷，才瞧见宽街大道口正中的店铺，有张漆黑的牌匾，上述麻衣铺。<br />\n麻衣铺并不是单单卖麻布衣服的地方，它在贺旗镇人口中又叫作事记，意思是承办婚嫁丧事的地方，红白喜事都照办。<br />\n所以它的门店一分为二，虽说共用一个牌匾，可办白事的门朝后头开，办喜事的门朝前开，谁也不妨碍着谁。<br />\n各家办白事就往后门那走，租粗布麻衫，出殡时专用的柳车、纸马啥的，甚至连带哭丧的、抬棺材的人，这里也都能租到。<br />\n当然跟白事完全相反的红事，会往外租嫁衣、头面，最多的就是红绸装饰的花轿，以及店面门口挂出来的牌子，招几个西客。<br />\n姜青禾瞄了眼，春山湾挺穷的，喜事也就摆几桌，她只在今年春三月被人叫去，给富户家的女儿争礼钱时去过一趟，印象很深刻，毕竟她收了八百八十八的谢礼钱。<br />\n所以她知道西客是结婚时女方家选来待客的女客。<br />\n跟她没啥关系，她瞟了眼进了铺面，迎面便是高高低低悬挂着的红纸灯笼。<br />\n姜青禾还没咋瞧完，在那整理东西的伙计就满脸喜气洋洋上来问，“要租点啥？定亲还是成婚的用具，俺们这都有。”<br />\n“阿，给我亲戚来瞅眼这定亲和成婚的用具，头次来你们这，都给我说说呗，”姜青禾面不改色扯着谎。<br />\n伙计了然，他先带着姜青禾走到旁边，指着黑漆木架上的红布、喜纸啥的，嘴子皮没停过，“在俺们这，合婚后满意男方的，得送小礼，这小礼送啥，要用红布包着钱，这红布是压根不能少的。”<br />\n“那你们收红布吗？”姜青禾插了一句嘴。<br />\n“收阿，咋不收，”伙计也实诚，“恁瞅见了不，俺们这红闪闪的，不都是红布头挂的。还有那新房屋内，要老多红布了，这红布可不兴租，也不兴给主家收回，可不就缺呗，只是近来这布价咬人得很啊。”<br />\n伙计瞅自己话说太多，自打了下嘴巴，“哎呀不管这布价多贵，要是恁要啊，都便宜些给你。”<br />\n“这装新房得要多少钱的红布啊？”姜青禾盘摸清楚。<br />\n伙计估摸了一个价，“只弄新房，二三百钱吧，要是整屋都弄，那得一两银往上了。”<br />\n姜青禾咂舌，又忙转了方向，指着桌子上的箱子问，“这又是啥？”<br />\n“这啊，这是陪房，也就是嫁妆，打开给恁瞅一眼啊，”伙计打开了木头箱子，“嫁妆箱里头要放的东西可不少，这嫁女的话，衣衫冬春夏秋得备齐四件，鞋袜、头巾、被面子都得要，这简单了些，只裁了样式，还没绣花样子。”<br />\n姜青禾瞅了眼那布，都是棉的，又瞟了眼架子上的一应器具，红蜡烛、红茶碗、地上卷起来的红毡布、挂着的红纸灯笼等等。而且给新娘梳妆的头面也弄得金灿灿，银闪闪的，无一不透露着昂贵。<br />\n她想了想问，“那你们这，给底窝子人办婚不？”<br />\n“不咋办，能给他们办个啥，那娶个媳妇抠搜的，都叫新娘坐毛驴，穿着大黑布衣裳，还是那麻泥沤出来的，连点红的都没有，”伙计表情嫌弃，他伸出手点点，“俺去过十家，那十家都是这个德行。”<br />\n底窝子人就是穷得叮当响的，伙计又指指最角落那头，“他们啥也不舍得买，红布头不要，给新嫁娘的连根簪子也舍不得租。俺们这都是红木镶珠的，百来个钱一日算不得贵。”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“有的租那板车，栓上一点红布，用毛驴拉着新嫁娘回去，要不就掏几个钱，坐顶光板轿子，诺，那样式的，”伙计抬抬下巴。<br />\n角落里放着顶磨损严重的轿子，说光板真的就光板，啥也没有，甚至连块遮挡的布头都不愿意放，就这租金还得要两百个钱。<br />\n跟旁边用红绸布包裹得花团锦簇的轿子，形成了落差，更别提那板车，连上点漆都不愿意，那缠在车板上的红布头，还带着污泥，边上还有霉点子。<br />\n伙计还在那说：“五六百个钱都出不起，还来作事记要提办啥婚。”<br />\n姜青禾听不下去了，径直走了出去，任凭那伙计在后面叫。<br />\n她原本想将用羊毛线勾好的红花、绣球等等，以及红布、羊毛成的红褐布来麻衣铺询问行情，再问问东家收不收，不收她还有其他法子。<br />\n刚开始听说缺红布，她还挺高兴，到后头越听越窝火。<br />\n穷人娶媳妇窝在那脏兮兮的板车上被拉回家，新娘子连块红布都没有，对于这里女人来说，一生值得铭记的时刻，就黯淡无光地过去了。<br />\n甚至她们以后，也都一直灰扑扑的，像是湾里每一个她曾见过的妇人。<br />\n她回过头看着这间喜气洋洋的麻衣铺，只觉得，那真是刺眼的红啊。<br />\n姜青禾怀揣着莫名的失落，怏怏不乐地坐在羊皮筏子上，随意眺望远处。<br />\n随着离湾里越来越近时，她的视线闯进一抹红。<br />\n那是黄土地上的红花开了。<br />\n第83章 真的歇家<br />\n当然姜青禾没那么容易受挫, 她下了筏子，路过那片红花田，忍着红花的臭味，站在那里驻足了好一会儿。<br />\n回去时, 蔓蔓拿着喷壶给枣树浇水, 徐祯握着木尺在柿子树下比比划划, 想着做张桌子，到时候晚上坐在这吃饭。<br />\n“娘，”蔓蔓眼神一亮，放下水壶跑过来。<br />\n姜青禾早在走进来前就收起愁容，她拿出一个麻纸包递给蔓蔓, 里头是一小块甑糕。<br />\n难得的是用糯米做的，一层层糯米铺上去, 又堆了满满的红糖和红豆, 软而粘。<br />\n她在路上走时瞧见的, 当时想着蔓蔓肯定爱吃, 只是太贵, 那么一小块得要十个钱，她就只要了一点。<br />\n蔓蔓拆了要给她吃, 姜青禾让她自己去坐那好好吃。<br />\n徐祯拿了木尺走过来, 搭着她的肩膀问, “不顺利？”<br />\n姜青禾叹口气, “不合适, 明天再去瞧瞧。”<br />\n是的，她现在很深刻的明白, 她真的全凭莽劲，想出来的法子半点不符合这个地方。<br />\n那些来自现代的思想, 有时候不说能在这里擦出点火花来，甚至火都叫一桶水灭得透透的。<br />\n在羊皮筏子上时，她回顾了自己这一年办的事，又着重考虑了以后要走的路，总觉得稀里糊涂。<br />\n往屋里走的时候，她深思熟路后对徐祯说：“我打算雇个真做这行的歇家来问问。”<br />\n她是莽打莽撞上了这行，要说兜办生意还算有点意思，可要真动起真格来，差得实在太多。<br />\n在此之前她很想了解歇家这个职业，问就是只能知道些边缘性的东西。<br />\n比如官歇家，会去官府设立在关口路径的客栈里头，帮着各路行客打理关税以及其他大小事宜，不往关口那道走，压根见不到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再说衍生出来的私歇家是最活跃的，他们帮忙给少数民族交易货物、包办赋税以及种种买卖，可镇上反而很少能瞅见，压根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做生意。<br />\n“我跟你一起去，”徐祯语气坚决，他今天都不知道往门口张望了多少次，一颗心始终悬着。<br />\n姜青禾也同意了，只能明天拿了粮食过去，让蔓蔓在赵观梅那先凑活一顿。<br />\n没入夜前，她开始数罐子里的钱，刨去些杂七杂八的吃穿用度，还剩一两多。<br />\n“雇个歇家可能要花不少钱，”姜青禾看着手里的碎银子，她内心沉重。<br />\n徐祯出去倒了洗脚水回来，他捏捏姜青禾紧绷的肩膀，“再赚不就是了，眼下农活也不算多，晚些我跟三德叔出去给人造房，我赚的钱不都是你的。”<br />\n姜青禾靠在他身上，握着银子没说话。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