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\n <p> 从此，他便成为谢泓衣座下蔓生的黑影，随城主的心跳、呼吸、喜怒爱憎而搏动。</p><p> 铁砧巷里住的是最早进城的一批凡人，对城主最是虔诚，怎么还会出现灭门惨祸？</p><p> 难道是城主身上的伤势，令荫庇失效了？</p><p> 惠风忽地回过味儿来，难怪单烽二话不说冲锋陷阵，敢情又是他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！</p><p> 正在此时，前方忽然传来一串地动山摇般的哐哐声，像有人抡着刀斧劈砍着什么。</p><p> 是舆图所示的位置。</p><p> 这就打上了？</p><p> 惠风心中戒备，挨着墙根飞奔过去，未及下令，已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。</p><p> 单烽脊背微曲，强悍的肌肉线条天然不显懒散，而像蛰伏的凶兽。他单手提刀，手起刀落地——</p><p> 劈柴？</p><p> 唰唰唰唰唰！</p><p> 木头跟豆腐似的应声破开，连半点儿木屑都不曾惊动。一整串方方正正的柴火腾空而起，如长了眼睛一般，在半空急坠下去，照着高矮胖瘦或左或右地堆列，垒成了两座小山。</p><p> 唯一遭殃的却是底下那张肉案。每一刀剁下去，跟泄愤似的，精铁铸成的厚重肉案都得蹦上一蹦，眼看就要散架了。</p><p> 惠风不可思议道：“你在做什么？”</p><p> 单烽道：“劈柴，造门。”</p><p> “造什么门？”</p><p> “灭门惨案的门。”单烽头也不回，伸手一点，民宅门户大开，里头简陋的陈设一览无余，还有个男童趴在窗边，歪着脑袋看向二人，“影子把他们家的门吹跑了，得重新安一扇，没木材，拿这个攒。”</p><p> “没了？”</p><p> 单烽道：“你还想安个窗？老子削一把木刀，都得这个数。”</p><p> 惠风道：“轻点，把肉案劈散架了，还得再来修。”</p><p> “你们那破舆图就不能修修，一惊一乍的。”</p><p> 惠风道：“这年头能有几个阵修，我这半吊子……”</p><p> “你，”单烽微微讶异，看他一眼，“你不是教书先生出身吗？”</p><p> 惠风吓了一跳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</p><p> 单烽指了指自己的眼眶，道：“妖魔鬼怪见多了，眼神好使得很。”</p><p> 他把柴刀扔在案上，盯着柴火堆，眉头越皱越紧，却还是五指凌空结起了祝融伏火印，案板上的木材应声而起，两扇窄门飞快成形。</p><p> “行了，再来一场大风雪，都吹不裂这扇门。”</p><p> 他道，单手挟着门板，安在门框处，年关将近，修者不在意这个，这凡人巷子里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深重的气味，这么早连年画都换成新的了。</p><p> 他怀疑这地方得把谢泓衣贴在门上，不由多看一眼。</p><p> 好在左一张目光炯炯的是阊阖，右一张须发皆白寿星额的老儿，写着万里鬼丹，也不知万里宗主自己认不认识。镇宅避瘟，倒很齐全。</p><p> 那孩子便在鲜红年画的侧旁，一扇小窗背后，瞪大眼睛看着他们，颊上赫然是一颗小痣。</p><p> “包小林，是你吧？”惠风站在门外，略一迟疑，把手里的药材一提，“楚药师托我带给你的，他搬到药行巷了，难为你到处寻药，你娘亲的病如今……”</p><p> 包小林并不接。单烽的目光和他一对，他就低下头去，拨弄着桌上的一对木头小马镇纸。</p><p> 惠风看他反应，脸上的神色一僵，唯恐自己失言了，包小林开了口，声音却是嘶哑的：“不用了，我娘的病已经好了。”</p><p> “好了？”惠风一怔，马上改口道，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”</p><p> 单烽越过他，向厢房望去。</p><p> 主屋颇为低矮窄陋，顶上几钩腊肉，半扇猪腿，中间横着一张垢腻发黑的肉案。好在天寒地冻的，闻不到什么荤腥气。厢房外半卷着一吊淡绿的竹帘，生生在肉肆里辟出了堪称清幽的一角。</p><p> 有女子卧在床上，黑发蓬乱，枕边搁着皮包骨头的一只手。</p><p> 单烽道：“你娘不是瘟病吗，这么快就好了？”</p><p> 惠风急了，压低声音，在药包里一通乱摸：“别这么问，你真不用口蜜腹剑草？楚药师还送了一支，我都摸到了。”</p><p> 单烽：“老子用不着。喂，小孩儿——包小林。”</p><p> 他慢慢吐出这三个字，包小林警惕地望着他，一扭头钻进了竹帘里，女子便微微地睁开眼睛，费力地半坐起来。</p><p> 她脸色蜡黄，却还看得出容貌甚美，两只眼睛里有光，把病容压下去三分。</p><p> “小林啊，扶娘一把。”</p><p> 包小林半扭着身，道：“你别起来。”</p><p> “娘透不过气，你递个枕头给我。”</p><p> 包小林这才挨到床脚，抓了只枕头，塞到她背后。</p><p> 女子仰着身，喘咳一阵，又去抓包小林的手，道：“今日的药，你可抓了么？”</p><p> 包小林立着不动：“没有。你不是好了么？去庙里才几步路。”</p><p> 惠风大为不满，提声道：“你这孩子，怎么这么说话？”</p><p> “关你——”包小林道</p> ', ' ')('\n <p>，却撞上单烽那锥子似的眼神，猛地扯低了帘子。里头只传来低低的说话声，女子还嘱咐包小林去抓药，后者磨磨蹭蹭地踢了会儿脚下的灰土。</p><p> 惠风皱眉道：“这孩子从前对母亲最上心，怎么成这样了？连抓药都不肯。”</p><p> 单烽淡淡道：“她确实用不着吃药了。”</p><p> 屋角一排药罐子，都落了灰，久无人挂心了。药石罔效时，有些东西便趁机往人心里钻。</p><p> 刚刚包小林掀起竹帘时，他看得很清楚，床边有一座空神龛，也不知曾经供奉过什么，留下了深深的印子。龛前的香炉里，却插着三支等长的无火香，香灰满得将要溢出来了。</p><p> 单烽盯着淡绿竹帘，目光转为锐利。</p><p> 恰逢包小林撞开竹帘出来，一声不吭地缩回窗边小桌边，拨弄那对镇纸。</p><p> 单烽道：“你不去抓药？”</p><p> “关你……”</p><p> “嗯？”</p><p> 包小林嘟囔道：“我爹都快回来了，他顺道。”</p><p> 单烽眉毛一抬，惠风立时心惊肉跳，生怕他问出“你竟然有个爹”这种混账话，忙道：“包伯！他爹就是包伯。”</p><p> “我知道，”单烽莫名其妙，低头看包小林，“我问你，最近几天，隔壁人家，缺丁少口，打架滋事，大喊大叫的，听说过么？”</p><p> “你在说什么？”</p><p> 单烽：“一点异动都没有？”</p><p> 包小林瞪大眼睛：“我娘还病着，我哪有空管别人家。修门的，你还不走？”</p><p> 单烽一把拖过条凳，大刀金马地往他对面一坐，影子罩下来简直如庙外矗立的金刚像一般，包小林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，一下就呆住不动了。</p><p> 单烽道：“功课温习了吗？”</p><p> “关你……”</p><p> “没学。”单烽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，“你课业落得太多，你爹求到府上，特意派了个教书夫子给你。”</p><p> 他拾了本垫桌脚的蒙学杂字读本，卷起来砰地一砸，把灰尘都敲落了：“惠风先生，你上次到教哪了？”</p><p> 惠风暗骂他信口开河，他何曾教过包小林？姓单的做事邪性，使人难免跟着一起犯浑。他摸着书，心里竟还微微发起痒来。</p><p> 许久没给人开过蒙了，听说包小林这孩子聪慧，要能趁机教化一番……</p><p> “兔园册的第二卷，你们都是学过的，开篇讲的是孔大家的兔雀之对……”惠风顿了顿，以期许的眼光望向包小林。</p><p> 包小林肩膀一耸，拼命推着桌子往后缩，却被单烽一巴掌按住头顶，硬生生拨了回来。</p><p> 单烽道：“你没听课么，你不知道？”</p><p> 他声音不重，却令包小林天灵盖都为之一颤，结结巴巴道：“什么……兔雀……”</p><p> 单烽道：“笼子里有一群兔子和一群雀儿，有十六颗头，四十四条腿，几只兔子，几只雀儿？”</p><p> 惠风以口型大骂他胡说八道。</p><p> 包小林用力啃着指头：“那身子呢，被谁吃了？”</p><p> 无患子</p><p> “没人吃。”</p><p> 包小林失望道：“那多浪费。”</p><p> 单烽：“用脑子算。”</p><p> “算算算，你算老几，教我读书！”</p><p> 单烽道：“这都不知道。楚药师还夸你是个过目不忘的聪明小孩儿，抓的方子半点儿不差。”</p><p> 包小林一顿，沉默下来，桌下的一双小手用力绞缠着，不时发出咔嗒一声骨节脆响。</p><p> “我就是不记得了，”他道，“我娘生病的时候，我怕抓的药不好，替她东尝西尝的，就把脑子吃糊涂了。现在替她抓新药，还老出岔子，我怕她知道，也不敢出门。”</p><p> 他伏在桌上，肩膀微微耸动，伤心得一塌糊涂，单烽道：“这么可怜？那你字也不认识了？”</p><p> “不记得了。”</p><p> 单烽笑着说：“正好，叔叔教你识几个字。”</p><p> 包小林面无表情道：“谢谢伯伯。”</p><p> 单烽抓了支炭笔，在桌上写了个飞扬跋扈的日字，欣赏罢了，才把炭笔塞到包小林手里，鼓励道：“认识吗？有点难，慢慢写。”</p>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