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\n <p> 雪练这些人，不论跑到哪儿，都非要卷起一场腥风血雨。</p><p> 向来独避西南的长留，可能保住这一份安宁？</p><p> 当日，他在逗弄小太子时太过得意，惊动了旁人，被青鸾啄了一路。</p><p> 他也因而闯入翠幕峰下的辇道中，撞破了雪练阵法的痕迹，索性夜宿其中，守株待兔。</p><p> 一夜过后，雪练还没冒头，他却再次见到了谢霓。</p><p> 素衣天观的仪仗，经辇道下山。</p><p> 不知是要出席何等盛大的庆典，太子仪仗如云蔽日，百余雪衣道子自翠幕峰而下，其人皆松形鹤骨，云气飘摇数十里，令这一行人看起来就像是古画中的烟岚化成的。</p><p> 青鸾负车，摇曳而行。</p><p> 谢霓静坐鸾车中，目上蒙着薄纱，到底难掩他玉质深秀的轮廓。虽着繁复的银蓝太子袍服，却没有佩戴冠冕，任由黑发披了满背，泛着丝缎般的微光。</p><p> 雪白纱尾被一支长簪挽在脑后，同样长可曳地，样式如女子所佩的符钗一般，写了许多墨字法咒，不知为谁祷祝，又不时被风拂动，掠过素白颊边。</p><p> 他双唇微动，也在低声诵经。</p><p> 单烽差点没认出他。</p><p> 不久前还因一支笛子发怒的少年，此时看起来却是无可挑剔的端方太子了。</p><p> 如今想来，应是太素静心方起效，强行压制了谢霓的悲喜，令他重隔云端。单烽心道，撬开这一尊冷冰冰的玉像，可还能捉出昨日的小太子来？</p><p> 他贪字入命，从不知道收敛为何物，想看，便直勾勾地看。</p><p> 明明隔得很远，青鸾翅间的长风，带着淡淡的冷香，却涌到他藏身处来了，仿佛谢霓衣裾擦身而过。</p><p> 不是错觉。</p><p> 谢霓薄纱下的眉梢微微一动，单烽直觉他向自己的所在望了一眼。</p><p> 被他留神，是一件令人异常身心愉悦的事情。</p><p> 单烽在大庭广众下也敢施以动作，暗捏手诀，那一朵红莲便掠过谢霓颊侧，熏出出一团血色。</p><p> 谢霓毫无反应。</p><p> 倒是有素衣道子惊觉，靠近鸾车去问。</p><p> 谢霓一惊，用垂落的衣袖把红莲掩住了。业火难得温顺，只作他袖中灯。</p><p> 片刻之后，便有被风卷起的飞絮，在翠幕群山的乱流中，攒作绒花一团团，扑入单烽怀中。</p><p> 后来他才知道，这些飞絮也是长留一景。</p><p> 翠幕陌上絮翻花，也曾因梦到谁家？</p><p> 哪怕明知是巧合，他仍然下意识地收紧五指，谢霓留下的气息早就消散了，怀里空空落落——隔着诛魔录来看，七分真三分假，更添焦渴。</p><p> 他最清楚自己当年的德行，一旦意动，便是烈火燎原，也难怪敢偷了符节，再闯一回长留。</p><p> 该不会真是肖想当驸马惹出来的祸事吧？</p><p> 可惜此行绝不称心如意，等着他的唯有一夕败亡的长留，和后来视他如寇仇的谢霓。</p><p> 天翻地覆间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</p><p> 怀中沾染的絮翻花越来越多，分明是轻若无物的触感，却令他胸腔中泛起一股胀闷的痒意来。</p><p> 三天的留影太短，长留鸾车渐行渐远，白塔湖重见，一笔冤枉债，实在不甘！</p><p> 单烽眉头猛然拧起，几乎生生挣破了梦境。</p><p> “谢霓！”</p><p> 谢泓衣正以指尖虚抵着他额心，听到这一声呼唤，竟有一瞬的出神。</p><p> 他被单烽的身形结结实实地笼住了。对着仿佛隔笼的凶兽，明知自己手扯缰绳，能将它勒得仰倒。但那暴烈的鼻息，仍在撕咬着他的指尖，但他凡有一丝动摇，就会嚼碎骨头。</p><p> 他最厌恶这样的侵略感。</p><p> 天火长春宫之后，任何吹拂到皮肤上的热气，都让他心中泛起一股戾气，仿佛仍在锁链囚困中。</p><p> 但单烽的气息……</p><p> 他又怎么能忘？</p><p> 偏偏是这个火灵根，出现在长留覆亡前夕。</p><p> 父王遇刺，长留一夕落在他肩上。一年间发生了太多事，雪练围城，兽潮奔袭，素衣天观血战之日，满城素旗皆被血染，他再没见过那么苍凉的落日。</p><p> 长留宫变，风脉断绝，血祭酬天而未成，满城灯辉一息俱灭，母妃的鸾车封冻在冰原之上，他最后一眼见到她是在冰下数丈的地方……</p><p> 一切都来得太快，自幼在他耳边回响的谶言一一应验，他是不该降生在长留的那一道灭世白虹，那些眷恋他的，呼唤他的，曾向他祷祝的，都急浪滚滚拍空去，化作横贯死生的一道冰河。</p><p> 直到血祭之前，单烽始终在他身边。一句戏言般的求娶，与他并肩守城，直至风雪滔天。</p><p> 仿佛初见时那一步踏空又是天意弄人的预兆，单烽就曾看着他，也只能看着他，跌落万丈深渊，终至粉身碎骨。</p><p> 他从来不期冀单烽能抓住他。</p><p> 那是他自己的命运，是他哪怕明知是败，也要落尽最后一枚子的残局。那只手只是短暂地扰动了他的心弦，在万般凄凉、残灯冷烬中，意外作响的弦</p> ', ' ')('\n <p>音。</p><p> 素衣天心方也无用。他始终有一颗偏执难舍的凡人心，又如何修得成素衣天心？</p><p> 谢泓衣双唇微抿，掩在衣袖下的左手五指微微一蜷，这点小动作动作很快被他压制住了。影子却并不受控，轻轻搅动着单烽的衣袖。</p><p> 单烽却穿透了他的猜疑与冷淡，抬手回握住了他的五指。</p><p> 力气之大，甚至让他骨节作痛，几乎烧化在那滚烫掌心中。谢泓衣一挣，对方抓得更紧。</p><p> “谢霓……”单烽皱着眉，梦呓一般，“劫天妃鸾车，是雪练埋伏在先，火烧翠幕云屏，非我所愿，唯有靠近你，是我成心的。”</p><p> 谢泓衣静默片刻，道：“我知道。”</p><p> 得寸进尺似的，单烽额前的碎发散落在他颈窝里，那头发粗硬不驯，扎得人很疼。</p><p> 他忽而想起在翠幕峰上灵籁台听经的时候。</p><p> 他自幼有风灵力护体，仿佛穿着一身避尘的天衣，哪怕神游天外，台上的三千飞絮，也没有一片能沾身。</p><p> 那是父王第一次对他说很好。</p><p> 身为长留太子，素衣天观未来的主人，理应身心皆如明镜，既知心性有亏，更应自持以免蒙尘。</p><p> 单烽不像飞絮。是死咬不放的芒刺，挥不去，绕不开。</p><p> 够了。</p><p> 对方只知长留一梦，但他什么都记得。</p><p> 仿佛某种因果深处的诅咒，他二人间的任何一次接近，分明兰因，终成劫难。长留境是这样，白塔湖亦是如此。</p><p> “我给过你机会，”谢泓衣轻声道，“昨夜你出城，一切到此为止，是你纠缠不放。”</p><p> 他的目光落在单烽紧抓他的手掌上，唇角微微一弯，那一笑里却无甚温度。</p><p> “我回不了头了，单烽。你要是知道我想做什么，一定会后悔有今日。”</p><p> 他挣脱单烽的手，谁知对方梦中也警醒，立刻抓住他手腕，双目虽仍紧闭，却从齿缝里挤出字来。</p><p> “谢霓！”</p><p> 谢泓衣哂道：“又做什么梦，你不想醒了么？”</p><p> 单烽忍受着极重的痛苦似的，一字一顿道：“日悬中天……灵籁……无终，我单烽在此立誓——”</p><p> 谢泓衣意识到他想说什么，脸色微变，喝道：“别说了！”</p><p> 且不论他是怎么想起来，已背之誓，还说出来做什么？</p><p> 单烽却更迫近他，抵着他额头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几乎穿透胸臆，要一字字烧穿他的身体。</p><p> “……终我此生道途，倾力以护，绝不伤你分毫。谁要想碰你，先踏着我的尸骨过去！”</p><p> 这样的誓言，二十年前一个敢说，一个敢听，俱不知天高地厚，再次听到这句话，早已不复当年心境。</p><p> 谢泓衣侧过头去，冷冷道：“你说谎。”</p><p> 他已极其不悦，单烽却还敢如当年般半跪着，以双臂环住他，如他座下虎豹，收敛爪牙，伺机盘踞膝上。</p><p> 那滚烫的呼吸却像矛，丹鼎处泛起的剧痛，让谢泓衣一把扯住对方颈上金环，五指关节皆微微发白。</p><p> “你还敢提。”谢泓衣道，“你做到了哪个字？”</p><p> 他感到空前的疲乏。</p><p> 和他并肩守城的是单烽，在长留宫灭前不告而别的也是单烽。</p><p> 他们虽拼死击退了雹师围城，令王城免于血洗，可观主合道后，长留再无尊者级别的强者。</p><p> 尊者和修者，一字之差，却有如仙凡之别。说到底，还是他没有素衣天心，纵然力竭，依旧无果。</p><p> 在大泽雪灵面前，长留的大阵薄弱得就像一层纸。</p><p> 只有用素衣血脉血祭灵脉，才能拖得足够的时间。但凡他能撑到新的尊者降世，死局便开出一道生路。</p><p> 快了。</p><p> 母妃即将临盆，那个真正有着素衣天心的孩子即将降生，只要再给他一天，甚至一夜——</p><p> 这一切因他而起。恶虹降世的错误终于到了弥补的时候。他能从容立下死志，但在血祭前夕，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单烽。</p><p> 单烽在前一夜悄然离去，再无音讯。</p>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