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\n <p> 他越是想看清往事，往事便越模糊。到最后整帧画面转了空，而他睁了眼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竹亭，任茶香辗转鼻尖。</p><p> 他抬步向八角亭走去。</p><p> 亭中的人影逐渐清晰，那竟是名十几岁的少女，脸颊上有着未脱的稚气。长发随意用布条扎了，半披散着，松松垮垮。</p><p> 这股子懒散劲又令他想起了那青衣人。</p><p> 电光火石间，他隐约想起，那青衣人似乎是在取雪。</p><p> 那青衣人在取雪，他曾说过，冬日取了梅花上的雪，煮沸后能泡一壶好茶。</p><p> “用水都这般讲究，怕是寻常茶叶皆入不了你的法眼罢。你倒是说说，什么样的茶能配得上你这壶梅花雪？”独孤怜曾这样问他。</p><p> 青衣人轻笑着反问他：“你认为呢，这壶梅花雪该配什么样的茶才好？”</p><p> 独孤怜只当是闲谈，随口道：“武夷山的乌龙茶如何？”</p><p> “武夷山的乌龙茶种类繁多，唤作大红袍的最是一绝。这种茶生在悬崖峭壁上，百姓采摘得用到猴子。”青衣人懒懒托着下巴思索，“你有空去采几片茶叶来？”</p><p> 这不是拐着弯说他是猴子么。独孤怜小孩赌气一般瞪着青衣人：“你才是猴子。”</p><p> 许是他这模样过于可爱，青衣人忍俊不禁，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。不知怎的，他伸手按上独孤怜的发顶，像在哄一只猫咪。</p><p> “好好好，你不是猴子。”青衣人半是哄骗半是逗弄，眼里笑意流转，“你该是猫咪对罢，动不动就炸毛。”</p><p> 独孤怜绷着脸没吭声，红晕从脖子爬上了耳根。</p><p> 青衣人笑得茶壶都拿不住了。</p><p> 有人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，那是一个女声，声线里透着些许的稚嫩，语气却是清冷疏离的。</p><p> “独孤寒缺。”</p><p> 寒缺是独孤怜的字。</p><p> 简简单单四个字，是在唤他的名字。那人随口便道出了他的名字，哪怕他们素未谋面。</p><p> “我还是第一次在无寻处见到你。”那人没看他，只是安静地垂着眸，视线落在杯中琥珀色的茶水上。</p><p> 她的眼眸是殷红的，映着一对月牙形的瞳仁。</p><p> “能自己找进无寻处可不容易。”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。</p><p> “在下谢不归，乃天地阁主。”她往茶几对面一拂袖，示意他落座。</p><p> 他依着她的意坐下后，听得她问：“你来天地阁是想问什么？”</p><p> 天地阁主只是对一切事物无所不知，但她并不能窥探世人的思想。</p><p> 这句话出口，永远笼罩无寻处的白雾似乎漫进了茶室，或者那些并不是白雾，只不过是煮茶得来的袅袅蒸汽罢了。</p><p> 弥漫的烟云中，谢不归的手中不知怎么多了一套茶具，壶里的水是烧开的，烫热的蒸汽一层层滚上来。</p><p> 独孤怜垂了垂眸。</p><p> 他想问什么？</p><p> 他试图整理思绪，从一团乱麻里理出一个线头来。</p><p> 于是他沉默着思索了片刻，开口：“我在找一样东西。”</p><p> 他一直在找，从很多年前就在找，为此他翻遍了人间，可却一无所获。</p><p> 那样东西没有被埋在西域的黄沙下，也没有被压在东海的波涛下。</p><p> 他曾在绵延的峰峦前驻足，又在寺庙的钟声里启程。</p><p> 他经过水乡的亭台楼阁，经过北国的琼楼玉宇。</p><p> 最后他在云雾缭绕的无寻处停下，被人引着，到这处茶室来饮一盏茶。</p><p> “我找了很久。”</p><p> 他找了八年，或者十年，或者更久。他没有刻意去记时间。</p><p> 他只记得江南的花开了又谢，山间的叶枯了又荣，但不会有人拈了花调侃他像小姑娘，也不会有人用温热的手拂去他鬓边的落叶。</p><p> 他只记得他在大雪封山时经过，又趁着凝冰化冻归去。</p><p> 他只记得他只身行过人间的万里山河，孤身一人。</p><p> 就这样，便是数个春夏秋冬。</p><p> 经年过后再回首往事，好似一场大梦。</p><p> 谢不归听着，问了一句：“那么，你在找什么呢？”</p><p> 独孤怜阖了阖眼。</p><p> 他在找什么？</p><p> “我在找……”</p><p> 他不记得他在找什么。</p><p> 他不记得过去，也没有未来。他的回忆断断续续，和魔道有关的几乎是空白。他空有一身修为却不会任何法术，正如他空有执念却不知究竟。</p><p> 他没有任何经验，只剩下了本能，和从零碎的记忆中模模糊糊提炼出来的大概。</p><p> 他会因着一个没有由来的片段思索很久，又在一场大梦之后忘记它。</p><p> 到头来，其实他什么也不记得。</p><p> 他什么也不记得。</p><p> 就这样，他看着自己近乎空白的过去，有了答案。</p><p> “我的记忆。”</p><p> ……</p><p> 谢不归的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：“有点难办。”</p><p> 她的指尖磕着空茶杯，发出</p> ', ' ')('\n <p>空洞的敲击声。</p><p> 她思索片刻，似是在斟酌用词，而后她道：“你被下药了，在八年前。药物抹去了你大部分的记忆。”</p><p> 独孤怜垂着眸：“是什么人给我下的药。”</p><p> 他好歹也做过两次魔君，这般轻易地被下了药，对方估计来头不小，说不定是受了浴火掌宫的指使。</p><p> 但这也不太对，风琉璃大可以直接杀了他，再不济剖他魔骨断他经脉废他修为。这般把他弄失忆了放出来，他想不通会对浴火宫有什么好处。</p><p> 谢不归眨眨眼，露了几分女孩情态：“你怎么问这个，你不该问解药怎么弄到么？”</p><p> 独孤怜落在桌面的指上覆了一层霜，向茶几中心蔓延。</p><p> 谢不归挑了一下眉：“怎么？你想报复？”</p><p> 独孤怜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：“以我的修为——”</p><p> 谢不归啧了一声，打断：“你空有一身修为，没了记忆，你能知道法术咋使？”</p><p> 独孤怜沉默着，又听谢不归道：“况且，记忆恢复后，你自然会记起那个人的。”</p><p> 独孤怜：“这里头是有什么忌讳么？”</p><p> 谢不归食指竖在唇前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：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</p><p> 她想了想：“我倒是能旁敲侧击地跟你提提，给你下药的人你认识，你们关系很亲。”亲到不能再亲了。</p><p> “你放心，他不会……”谢不归刚想说“不会伤害你”，又忽然想到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那人其实是这世界上伤独孤怜最深的，不论是□□上还是精神上。</p><p> 于是她顿了顿，最终道：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他不会伤害你。”</p><p> 于是独孤怜便没再作声，垂眸兀自思索着。</p><p> 解药方</p><p> 茶室的雾气依旧浓，但比起先前还是淡了不少，隐约可以看见书架的轮廓。谢不归瞥了眼书架，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：“书么，说到底都是供人翻阅的，记载的东西自然也都是官方的说法，总是人眼睛看到的东西，至于私底下的事情，哪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呢？”</p><p> 这句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。独孤怜其实自己也明白。他的性子和书上记载的大同小异，一般人不敢靠近他，记得住的自然也是大同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些小异。</p><p> 例如他并非对谁都那么冷，他只是孤僻且慢热。</p><p> 天地阁主也知道，但她不会写下来公之于众，只会默默放在心里。</p><p> 也许同他关系亲密的人也知道。</p><p> 谁知道谁知道呢，反正总是常人所不知道的秘密。</p><p> 谢不归从桌底下拉出一卷纸，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支笔，两样一并递给独孤怜：“记下来罢，省得忘了。”</p><p> 独孤怜一手按着纸一手拎着笔，方欲问这是要他记什么，谢不归便开口了。</p><p> “甘草，陈皮，肉桂，各五钱。这些在寻常药铺就能买到。”</p><p> 独孤怜这才明白这是要他记解药的配方。</p><p> “蟠桃花蕊四钱，要晒干的。仙道那些山里多得是，人间有些黑市也有卖。”</p><p> 独孤怜闷声记着。</p><p> “龙鳞磨成粉。什么龙都行。蛟不行，要渡过真龙劫的。”</p><p> 他上哪找真龙去？</p><p> “极阳天魔血十二滴。”</p><p> 独孤怜干巴巴地问：“不能是极阴天魔血么？”</p><p> 他自己就是极阴天魔体质。有这种体质基本都是藏着掖着，因为浑身都是宝，跟唐僧肉似的谁都想来一口。</p><p> 极阳天魔体质自然也如此。</p><p> 那他怎么知道谁是极阳天魔体？</p><p> 谢不归：“那人给你下的药唤作忘尘丹。忘尘丹有味药材便是天魔血。你这颗忘尘丹用的是极阴天魔血，解药自得相悖。”</p><p> 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：“对了，用的还是你的血。”</p><p> 独孤怜：“……”</p><p> 下药那个人跟他真的关系很亲，他信了。</p><p> “沙华九钱，晒干磨成粉。”</p><p> 独孤怜：“曼珠沙华的沙华？”</p><p> 谢不归嗯了一声：“曼珠是花，沙华是叶，别搞混了。”</p><p> “它不是独生于冥界么？”</p>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