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<br/> 后来究竟怎么把梁晅送走的?<br/> 何娫记不清了。<br/> 甚至连他离开前说过什么,她都没了印象。<br/> 可她隐约觉得,他的神情里掺杂了一丝为难。<br/> 门关上之后,屋内重归沉寂,蓄在她眼中的泪水,也于此刻一颤一颤地滚落。<br/> 她有些后悔了。<br/> 用手背胡乱抹去眼角的湿意,目光所及仍模糊一片,胸口还有点透不过气。<br/> 她刚才的那些话,不仅害他尷尬至极,也让自己无路可退。<br/> 步子发飘地踱回光线微弱的客厅,白色的洋桔梗静静横在餐桌上。她走过去,把花束抱起,花瓣掠过脸颊,她的泪珠掉得更兇了。<br/> 骯脏不堪的她,完全配不上如此纯净美好的花朵。<br/> 她想要向他道歉,请他忘了当晚的事。<br/> 然而一个转念,她才察觉,自己没他的联络方式,连补救都无从做起。<br/> 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是。<br/> 顶多算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,且多半出于她的别有用心。<br/> 她从储物柜取出一只透明花器,抽掉覆在花束外侧的包装纸,把洋桔梗的茎枝修整齐,逐枝插入注有清水的器皿。<br/> 花朵错落抒展,白得近乎刺眼。<br/> 无论如何,她都不能再送午餐给他了,否则会徒增他的困扰。<br/> 由于成长经歷留下的阴影,她对于男性,尤其是态度强势的类型,总是难以抑制地生出恐惧。<br/> 而梁晅从没让她感到害怕过。<br/> 明明他的身形高挑,肩背宽阔,肌肉线条清晰,性格却温和内敛,举止谦谨有礼。与他相处时,她会有一种久违的错觉,彷彿世间诸多的恶意都不再与她相关。<br/> 思绪流转至此,围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<br/> 摸出一看,是陌生号码。她迟疑半晌,按下了接听键。耳边霎那灌入嘈杂的喧响,随后是夹杂醉意的浊重呼吸。<br/> 她愣了好一会,才辨认出对方是堂兄。<br/> 他估计是喝多了,讲话并不利索,「??你??在干麻?」<br/> 她默不作声,试图先判断他致电的目的。<br/> 「借我一点钱,我没地方住了??」<br/> 她听出他嘴里嚼着东西,字句黏连又含糊。<br/> 「喂,你到底有没有在听?」他没得到回应,语气不耐烦起来。<br/> 她约略知道他的境况。他几年前成过家,还开了一间小公司。可好景不长,他的生意失败,妻子带着女儿回了娘家,他从此一蹶不振,过上穷困潦倒的日子。她曾借过他几次钱救急,也并没想过要他归还,但他开口的数额一回比一回高,藉口也愈发荒唐。她实在无力应付,索性拉黑了他。<br/> 没想到,时隔一年多,他竟然换了号码再度打来。<br/> 何娫刚想掛断,就听音孔传出几声狞笑,令人有些毛骨悚然。<br/> 「好啊,不讲话是吧?」他靠在某个街角的墙边,对着脚下的水沟呸出一口痰,阴冷地咬牙道:「我爸以前上你的时候,我拍下来过。」<br/> 她浑身一震,指尖驀地发僵,唇瓣止不住地打颤。<br/> 「你要是不借钱,我就把那些扔上网,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丑态。」<br/> 啪擦——<br/> 她用力切掉通话,手抖个不停,手机因而从掌中滑脱,摔到了地板上。无论他所言为真或假,她都没能承受更多。踉蹌地倒退几步,她的背部抵着壁面,缓缓蹲坐下去,又用双臂环住膝盖,把脸埋入其间。<br/> 泪水再次氾滥。她这样的人,根本不该与任何人產生牵连。<br/> 她只会带来不幸。<br/> 因为她不可能拥有正常的生活——污秽的过去如同泥淖,使她沉落,又拽着她越陷越深。<br/> 不知过了多久,她的小腿沾上一抹湿凉。抬起头,发现是阳台的玻璃门没关紧,而户外下起了雨。细密的雨丝被风裹挟,斜斜地飘入室内,但她没有半分力气起身去处理,任凭水珠喷溅,一点一点渗入木质地缝。<br/> 她的人生也像受了潮,长久被无边的悲伤所漫漶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