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
('但在看到萧美人那双眼睛的时候，她无端想起了芳姬。<br />\n那个记忆中对她非打即骂，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好脸色，但是自小有什么好吃好喝从来先顾着她，替她骂退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的母亲，在病重临死前强撑着跪在乐坊教习姑姑面前三叩头，将她调出乐坊时，露出的，就是这种眼神。<br />\n卑微、哀求。<br />\n这样绝望而又孤注一掷的眼神，她没有办法拒绝。<br />\n而后，她带着这位襁褓中的四皇子开始了南逃之旅。<br />\n匈奴攻占长安城后，以摧枯拉朽之势对江南开展猛烈攻势，豫州、徐州相继沦陷。<br />\n谢鸢颠沛流离，一路来到下邳城的时候，这里刚刚经历了屠城，往日古朴肃穆的城池哀鸿遍野。<br />\n这一路过来，谢鸢不仅要顾着自己，还要想办法喂饱孩子，途中要不断躲避流寇和饥民，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。<br />\n野草、树皮，什么她都尝过，只要能活下去，她什么都能吃。<br />\n饿到极致的时候，她甚至想过和秃鹫争食。<br />\n只是孩子没办法吃这些东西，她喂了他好多天面饼兑水，面饼吃完了，她就划开自己的手腕，给他喂一点点血。<br />\n两个人都饿成了皮包骨，小孩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。<br />\n她一路打听，知道清河王已经在建康城纠集旧部，有重振王朝之意。<br />\n建康城在扬州，在江的对岸。<br />\n江南依然是虞朝的地盘。<br />\n只要渡江，到了江南，她就有机会联络朝廷。<br />\n可是从下邳到江对岸，靠两只脚走，少说也得十多天，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。<br />\n也就是在这时候，她再次见到了慕容徽。<br />\n……<br />\n九月深秋。<br />\n百草萧条。<br />\n那天，谢鸢正在城外一处沙汀中汲水，忽然间，她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，瞬间警惕起来。<br />\n多日逃亡赶路，她精神紧绷，一刻不得放松，她生怕是折返下邳的匈奴骑兵，捂着孩子的嘴就躲到了凋零的芦苇丛中。<br />\n来的是一队骑兵。<br />\n好消息是，不是匈奴的骑兵。<br />\n为首的男子骑着黑马，乌发金眸，身姿挺拔如松，手提一把弯刀。他在河边勒马，环顾四周，确定周围没有人以后，叮嘱道：“停下。”<br />\n当看清他的脸的时候，谢鸢微微一惊。<br />\n她没有想到，能在这里遇到慕容徽。<br />\n长安沦陷，鲜卑不愿意向新立的赵国臣服，为质多年的慕容徽也逃离长安，带着旧部赶回龙城。<br />\n当时，兖州和并州都已经在匈奴刘氏的掌控之中，慕容徽为了避开被匈奴人追捕，绕到一个大大的圈，经过徐州走青州再进入冀州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他停在河边饮马，几个随从聚在他的身边，为他放哨。<br />\n距离谢鸢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，他的变化很大，猿臂蜂腰，长发高高束起，随着年龄增长，容貌愈发深邃艳丽。<br />\n一汪江水倒映着他<br />\n的绰影，玉骨清姿，风度斐然。<br />\n谢鸢一眼就认出了他。<br />\n水边太过显眼，容易被强盗和流寇盯上。等马儿吃饱喝足后，他再次上马，和侍从退回城中扎营。<br />\n谢鸢躲在枯树后，痴痴地看着他，直到目送他远去。<br />\n逃出长安后，她原以为她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。<br />\n忽然间，她计上心头，将布帛中包裹的皇子玉印扯了下来，随手埋在一棵枯树下，跑到水边，用力将水拍在自己的脸上。<br />\n她已经很多天没有整理过自己的容貌，花了相当长的时间，才将自己脸上的泥垢清洗干净。<br />\n水中倒映着她的倩影，少女五官姣丽，花容月貌，薄唇微抿。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，她母亲是长安皇宫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，自小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像母亲，她也一样是美的。<br />\n她随手抓了两把头发，稍稍理顺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下定决心般抱起孩子，朝着慕容徽的方向跑去。<br />\n在倾颓的城墙前，她看到了那个身影，鼓起勇气，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。<br />\n“何人？”<br />\n谢鸢的接近很快就被察觉，慕容徽身边侍从齐刷刷拔出刀刃，雪亮的光照在她泛冷的皮肤上。<br />\n她丝毫不畏惧，朝前走去。<br />\n“公子……”<br />\n听到她的呼唤，倚靠城墙休息的黑衣公子睁开眼睛，上下打量着她。<br />\n谢鸢跪了下来，学着年少时在乐坊中看到的那些舞伎，目光含着春露，一半示弱，一半魅惑。<br />\n她解开自己的衣带，众目睽睽下，将外衣脱了下来，剩下里面的肚兜。<br />\n她知道，她向来是美的，这种美不仅仅体现在她的脸蛋，还有她的身体，修长的天鹅颈，圆润的双肩，不盈一握的腰。<br />\n“这位好心的公子，求你救救我们母子二人，只要你给我们一口饭吃，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。”<br />\n自她逃难以来多日，她看透了人性，放作旁人，她只会避得远远的，绝不会轻易求援。<br />\n但是慕容徽不一样，他是曾经愿意向一个低贱宫女伸出援手的人。<br />\n多日的艰苦压垮了她的理智，她不想再忍受饥饿之苦，她受够了。<br />\n比起当初大雪中初遇的纯真无邪，下邳城的重逢，充斥着算计和欲望。<br />\n她想要食物，她想要暖和的衣服，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。<br />\n她想要赌一把。<br />\n赌慕容徽的良心。<br />\n……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谢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，一样是黄昏。<br />\n她从昏昏的宫室中醒来，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痛了。<br />\n那种剧毒袭身的麻痹和难受已经渐渐褪去，她的神识无比清明。<br />\n她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，忽然间明白了什么。<br />\n下一刻，她目光转向床头，竟然看到了慕容徽。<br />\n他端正跪坐在床前，听到动静后转头看来，发觉她已经醒来，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。<br />\n谢鸢道：“夫君怎么还守在这里？”<br />\n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带着些许嘲讽和挑衅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<br />\n“夫君这么担心我，可真是少见。”<br />\n慕容徽金色的眼眸中交杂着许多种情绪，为什么要守在这里？<br />\n因为怕她死去，怕错过她任何一瞬清醒的时刻。<br />\n他还有很多东西想要问她。<br />\n为什么在生死关头推开他？<br />\n为什么违背群臣的意愿，没让他陪葬？<br />\n在谢鸢昏迷的时候，他脑海中将这些问题全部都过了一边，急切地想要寻找出一个答案，这种焦躁让他想发狂。<br />\n可她真的醒来，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，他轻笑两声，道：“自然要守着，万一陛下背着臣侍，暗下密旨，一杯毒酒赐死臣侍——”<br />\n他嘴角勾着一丝笑，“那可就不好了。”<br />\n他始终没有问出口。<br />\n若是他问出口了，谢鸢也没有办法回答他。<br />\n她所有的举动都在刹那间完成，她脑海中闪过的，是雪地的心动，下邳的欣喜。<br />\n还有在刺杀时不顾一切奔来的他。<br />\n她本能地做出反应，来不及权衡利弊。<br />\n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，哪怕是一丝的真情，都没有存在的资格。<br />\n“放心吧，”谢鸢说道，“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。”<br />\n“因为朕不会死，你也不需要陪葬。”<br />\n伤口的血早就止住了，那残余的毒已经不再是问题，谢鸢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裳，血衣已经被换掉了，香炉里燃烧着白旃檀香气，将原本弥漫厚重的血腥味逼退。<br />\n谢鸢确定完这里没有让谢崚不舒适的东西后，懒懒地靠在枕上，“你出去，让阿崚进来。”<br />\n比起嘴巴硬的能和石头碰一碰的慕容徽，这个时候，她更加想念她的女儿，想要和谢崚待在一起。<br />\n想到趴在她身上哭得死去活来的那个身影，想起被拉出房间时委屈巴巴的那个表情，谢鸢的心都快碎了。<br />\n说好了一会儿再找她，却昏迷过去，至今没能和她说上话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谢崚肯定快急死了。<br />\n明月走了过来，“陛下，小殿下和苏郎君去了太医署，说是要找人来给陛下诊治。”<br />\n“太医署的人都在这里，阿崚到那边去做什么？”<br />\n慕容徽眉头紧皱，而且还是和苏蘅止，他们俩个在宫里的关系也是这么好的吗？<br />\n就在这时候，谢崚带着周墨赶到。<br />\n苏蘅止没办法和谢崚那样自由进出宣室殿，便先回避离开了，谢崚带着周墨，径直穿过了大殿，绕到谢鸢的床榻前。<br />\n周墨立在七折蚕丝屏风后，不敢前进，慕容徽隔着屏风就认出了他，皱眉问道：“你怎么在这里？”<br />\n谢崚是拜托谢鸢把人带回来的，慕容徽这几日和谢鸢闹别扭，彼此之间有很多消息不互通，谢鸢也没跟他说过，所以慕容徽并不知晓此事。<br />\n周墨身形瑟缩，不敢回话。<br />\n谢鸢隔着屏风道：“是我将他调到太医院任职的，夫君有何异议？”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