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8章
('但他依然与真正的人是不一样的。<br />\n这具强行转变而成的人的身体空有心脏和神经，却像个结构精妙但某一块缺失运行程序的系统，无法将神经末梢感受到的一切传递回大脑中枢转变为情绪。<br />\n七情六欲是人族生来就会的东西，所以圣人云——<br />\n何谓人情？<br />\n喜怒哀惧爱恶欲，七者，弗学而能。<br />\n人族不必学便会的东西，恰恰就是妖精们穷极一生想要模仿、却最难得其法的东西。<br />\n可面前的诛翠就有这样一颗弗学而能的心。<br />\n这颗心、这具身体，三百年前就已经出现。<br />\n也就是说，三百年前的确是心魔看见了他……<br />\n郁真如竟真的在三百年前还未化形的时候就生出了心魔。<br />\n但那时候他哪来的心？<br />\n他哪来的情？<br />\n钟情觉得实在荒谬。<br />\n他努力回想三百年前的郁真如是什么样子，却发现自己毫无印象。<br />\n虽然心魔说三百年前就曾见过他，但他却一点不记得那时看见过郁真如。<br />\n成精的草木鸟兽少说都已经活了数百年，百年时间足够它们长得高大无比，为了容纳下这些庞然大物，精怪少年班的教学楼也修得高耸入云。<br />\n诛翠所说“遍地禽兽”，这话不含半点贬义和水份。他当时行走在一众几百米高的老虎精狮子精五头蛇九尾狐之中，宛如鸡立鹤群，几乎只能看见他们的小腿。<br />\n那时候的郁真如应该同样是一颗几百米高的竹子，泯然于一众高大离奇的之中，他看不到他实在太正常不过了。<br />\n感应到主人情绪低沉，远处石剑开始轻轻嗡鸣。<br />\n钟情回神，朝一旁担忧看着他的诛翠抬眸一笑。<br />\n“神秀不喜欢长时间与我分离，有点不高兴了。小翠，你回去吧。”<br />\n诛翠闻言失落地垂下眼帘，但很乖地点头说好，下一秒就重新回到竹叶剑中。<br />\n钟情抱着剑走进石洞，大老远就看见神秀剑孤零零躺在一旁，而郁真如缩在角落，面朝墙壁打坐，像个高冷的蘑菇。<br />\n他似乎正修炼得忘我，钟情便没去打扰，自顾自坐下来拿出网购的《竹子病虫害》苦读。<br />\n刚翻过几页面前光线便一暗，有人走来在他身前站定。<br />\n“修士百病不侵。”<br />\n声音带点嘶哑，但依旧冷淡从容。<br />\n“你若想知道怎么杀我，可以亲口来问我。”<br />\n钟情尴尬一笑，把书藏回身后。<br />\n“说什么呢。你不来杀我就已经是谢天谢天，我怎么敢招惹你？”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他抬头朝来人看去，看清那人造型时差点笑出声来：<br />\n“我的天郁真如！你这是怎么了！趁我不在，跑去挨别人揍了？”<br />\n面前的人额发潮湿，眼角微红，活像刚被人狠狠欺负了一顿。钟情一边笑一边站起来用袖口帮他擦汗，“佩服佩服。还没开课呢，你这也太用功了。”<br />\n郁真如偏头似乎想要拒绝，但拒绝得又不彻底，稍微侧首后就不再乱动。虽然眉头微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，却反倒更方便钟情擦拭。<br />\n擦罢后他拉着郁真如坐下，一脸诚恳道：“说起来，我还真有些事情与你商量。”<br />\n见他神色肃穆，郁真如也正色回视过去。<br />\n“我们野草家族想要成精何其艰难，先不说身体构造对天地灵气的吸纳转化极其低效，就说修炼路上遇到的那些嘴上没把门的其他妖精们，没少仗着自己是禽兽成精就对我们指指点点。”<br />\n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。<br />\n钟情思来想去觉得化形之前生出的心魔只可能有一个解释——妖精也分三六九等，野草身份地位，君子竹的地位在人族广受认可，在妖界可行不通。<br />\n估计就是化形之前受了太多白眼，这才耿耿于怀三百年……还真是挺能憋的。<br />\n“你应当知道我的原形是什么，比你的竹子还不如。我那时候修炼，动辄就会有路过的精怪看见后哈哈大笑，揪着我的叶子说，快看哪，这里有根藤菜在打坐！”<br />\n“但当初无数狐妖虎妖如今都成黄土，仅此一棵的藤菜精却活到了现在。”<br />\n竹叶剑随手一挥，随后剑尖落地，轻易就入石三分。钟情舞着这把不属于自己的剑就像舞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样轻松，姿态从容、眼神清亮。<br />\n“所以你看，我们到底哪里不如他们？何必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？”<br />\n“人心乃世间至坚至柔之物，坚定起来能使江河倒流山川改道。他们把这个叫做主观能动性，还为此写了不少诗句。比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，再如有志者事竟成，苦心人天不负。不过我最爱的是另一句。”<br />\n钟情松开剑柄，抬手横在郁真如面前。<br />\n“人就咬得菜根，则百事可成。”<br />\n他含笑道，“郁道友不如咬我一口，从此就别再皱眉了，可好？”<br />\n郁真如定定看着面前人的眼睛。<br />\n然后眼睫轻颤，视线落在那截皓腕上。<br />\n那一小片肌肤洁白莹润得宛若三百年前的月色。<br />\n但三百年前那片朦胧月下笼罩的是百妖夜行。月圆之夜所有障眼法无所遁形，青面獠牙犹如铜墙铁壁的高大怪物们成群结队而来，朝着更加高大的铁皮建筑仓促赶去。<br />\n月色落在那些犄角、獠牙和金属的砖石上，一切都泛着明晃晃的、森然的寒光，只有面前的人除外。<br />\n幼弱的人族身体置于遍地禽兽之中，宛如沧海一粟。<br />\n没有法力波动、仅仅只是普通棉布裁成的衣物，在黑夜之中也毫不起眼。<br />\n但郁真如一眼就看见了他。<br />\n从此心魔顿生，永无宁日。<br />\n第185章<br />\n不止是郁真如在看着他。<br />\n当众妖列队登上断崖,嶙峋山脊割裂夜幕，月辉洒下勾勒出众妖剪影。那些庞然巨物在这强烈的明暗对比之下更加粗犷丑陋，衬得唯一的人族身形愈发纤微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单薄得如同初春时将要融化的最后一块冰凌,却那般自在从容，在万千妖气的重压下闲庭信步。偶而抬手，掬起一捧月色自顾自的欣赏。<br />\n仿佛连月光也偏爱他,汇聚在他指尖时宛若一片凝粹的新雪。<br />\n山风咆哮而过，穿过众妖鳞甲时发出愤怒的呼啸,路过他时却陡然变得温柔,轻轻撩动他的袖口袍角,玉石碰撞发出叮当脆响，衣袂翻飞时宛如白鹤振翅、灵蝶起舞。<br />\n山脊之下，隐没在重重黑暗之中的无数视线都在盯着他。<br />\n霎那间他似有所觉,侧首朝下方看来。<br />\n视线浅淡地一扫,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去。<br />\n他不知道，在他看来的一瞬间,黑夜中暗流涌动的群妖就像被当头淋下熔化的青铜铁水,被瞬间浇筑成沉默石像。<br />\n又在他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,如同岩浆冲破石衣，变成狂热滔天的浪潮。<br />\n郁真如像三百年前那样伸出手——<br />\n那时他尚未化形的枝叶抓住的只会是一团空气，而现在，他在那一无所知的视线之中,伸手捉住了那只月色般雪白的皓腕。<br />\n齿间轻轻含住他腕间那块凸起的小骨头，舌尖在那块莹润光滑的皮肤上一舔。<br />\n这是一具经历过无数痛苦折磨才脱胎换骨、时至今日仍需每时每刻不断运转灵气才能维持的身体。每一块骨头、每一寸皮肤都历尽千辛万苦才得来，那般珍贵，但即使洗经伐髓也依然洗不尽生来带着的草叶与露珠的清甜。<br />\n郁真如微微垂眸，三百年求而不得,一朝得偿所愿，竟让他分离出心魔的胸腔也照样恍惚起来。<br />\n钟情眨眨眼睛，没想到只是开个玩笑而已，面前的人竟然真的咬了他一口。<br />\n他抽了下手，没抽动。<br />\n“我说郁道友，差不多得了吧。”他笑，“你还真想把我吃了呀？”<br />\n郁真如松开手，神色淡淡，仿佛无事发生——如果不看他微红的嘴唇，和钟情腕骨上的牙印的话。<br />\n钟情揉了下手腕，没太放在心上。<br />\n他最关注的还是郁真如的心魔问题，于是小心试探道：“郁道友，听完我这番话，你有没有一种茅塞顿开心结骤解的感觉？快说有。”<br />\n郁真如就不说，反而转道：“别这么叫我。”<br />\n“那我叫你什么？郁同学？郁真如？连名带姓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？不过你可以直接叫我钟情，我最爱两字名，即使直呼也不显得生疏，省得纠结那些了。”<br />\n郁真如沉默。<br />\n他不知道为什么钟情明明之前那样亲昵地叫他小翠，却转眼之间又把这个称呼送给了剑灵。<br />\n他这次不高兴得有些明显，连钟情都看出来了。<br />\n不由好奇自己这是又哪里惹到他，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什么，只能先丢开不提。<br />\n神秀剑已经开始不耐地嘶鸣，大有钟情再不离开和它过两人世界就要把这里的竹子全砍了的架势。<br />\n钟情于是提剑起身，拱手告辞。<br />\n“真如，来日再见。”<br />\n一刹那万千竹叶都开始震颤，郁真如眸光沉沉，盯着面前毫无所察的人。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