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“不给钱的没见过，讲价的有。”<br />\n张若瑶实话实说，来店里请寿衣寿盒，那就是买东西，肯定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。仪式部分以前都是先办，后结款，但后来碰到过一两个说话不算数，狂讲价的，刘卫勇生气了，就改成付定金，多退少补。<br />\n不同事情不同处理，像是家里老人猝然离世，他要上门帮忙净身穿衣，这时家属往往都处在巨大的打击里回不过神，拿个收款码让人家先结账就奇怪了。这种情况一般还是签个服务合同，等事情都结束了，最后结款。<br />\n总要接手、经历过许多事例，商家和消费者<br />\n博弈，才能不断完善这个流程。<br />\n所有行业都一样。<br />\n张若瑶问，怎么了？<br />\n闻辽把键盘一推，向后一滑椅子，伸伸肩背，说：“之前接的很酷那哥们儿的葬礼，突然联系不上了。”<br />\n倒不是钱的事，都打完款了。<br />\n闻辽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，他不想说出口。他添加了合同上的紧急联系方式，试图找到男人的朋友或家人，问问情况。<br />\n正说着呢，手机响起。<br />\n是有人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。<br />\n紧接着发来的就是一张讣告。<br />\n男人因为情况突然恶化，已经去世。告别仪式是在两天前。<br />\n遗憾的是，考虑到家中还有老人，以及在亲友之间口口相传的影响，葬礼最终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做成一场新潮聚会，终究还是按照家人的意思，用了传统礼仪。闻辽做的方案没能派得上用场，他费尽工夫找到的无人机跟拍素材，还有剪辑的微电影，都用不上了。<br />\n闻辽双手叠在脑后，望着电脑屏幕出神。<br />\n他很遗憾，也有些惆怅。不是因为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没有归处，而是因为没能帮得上忙，维护对方的想法。<br />\n闻辽依然是那样想的，他觉得人有自主权，生命更如此，应当被尊重，而且中国人的观念，事死如事生，生者寄也，死者归也，死亡与出生同样值得被纪念，都是一段新旅程，如果每一段旅程的开始都不由自己做主，那也太悲伤了。<br />\n想着想着，他又开始幻想自己的葬礼。<br />\n他早就有所设想，进入殡葬行业之后，他的想法更加坚定了，甚至考虑到了切实的可操作性和风险。其中可操作性又是最重要的，他幻想了一下，要是回头他走在张若瑶前面，剩她一个人，一个小老太太，拄着拐棍儿驼着背，要给她老头子办一张摇滚音乐节葬礼......<br />\n他怕张若瑶会很无助，会生气，会抹眼泪，还会往他遗像上吐唾沫。<br />\n闻辽说：“还是算了，等我们老了，最好是你先走。要是实在不凑巧，先走的那个人是我，那我会把自己的葬礼全都安排好，不让你插手。你只需要坐在那，闲着没事想想我，就行了。”<br />\n然后越说越下道：“当然了，要是我走了以后，你碰到合眼缘的老头儿，想再找一个，我也同意。不过就一点要求，你要把眼睛擦亮，男人的贼心思男人懂，不会随着年龄的成长而消弭，只会越老越纯，你要是找到个对你不好，坑你钱，等你伺候的，那趁早拉倒，你别把我再气活过来。”<br />\n“哦对了，还有，我还是希望能合葬的。”<br />\n“我会在墓碑上刻上我们两个的名字，我有学石雕的打算，我们的墓碑也要我自己做，到时候我会画好图样，一定会是整个墓地最高级最极繁主义的碑，最好镶点什么锆石，闪闪发亮。不管谁来祭拜，第一眼就能看见咱俩，知道我们走过了多么闪闪发亮的一生。”<br />\n“怎么样，不错吧？”<br />\n“张若瑶，跟着我你就享福吧！”<br />\n......<br />\n砰！<br />\n闻辽被战斗姿态的张若瑶轰了一炮，后肩剧痛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他刚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，得意忘形了，完全没注意张若瑶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。他回头，茫然之中又挨了一巴掌，然后就是再一巴掌，再一巴掌。<br />\n张若瑶双臂抡起，像是螺旋桨一样，巴掌打在他肩膀，脖子，胸前，手臂......高频率挨揍。<br />\n闻辽有点恼了，试图抓住张若瑶手腕：“能不能别一言不合就动手！你原始人啊？”<br />\n张若瑶没停，那姿态是真的想要弄死他：“不用你幻想了，你现在就去吧，去地底下报道吧！不然都对不起你这张恶心人的嘴！”<br />\n闻辽目光愣愣的，不是，怎么就恶心了？<br />\n张若瑶站着施暴，他坐着挨打。又挨了几下，张若瑶终于停下。<br />\n两个人面对面，一高一低目光交汇，眼睛里都有熊熊火焰。张若瑶肩膀一起一伏，看向他的眼神锋利，像是胸腔里压了许许多多亟待燃爆的□□。<br />\n闻辽委屈死了。<br />\n“张若瑶，你能不能适当地心疼心疼我？下手真狠。”<br />\n他揉着肩膀，但其实那是他身上疼得最轻的一块地儿。<br />\n张若瑶长久地望着他。<br />\n很久，很久。<br />\n直到眼里心里的火焰都熄了，最后把头一扭，说了句：“算了。”<br />\n闻辽哎了一声，伸手抓她，抓了个空。<br />\n什么叫算了？谁跟你算了？<br />\n张若瑶把头发一捋，蹬蹬蹬上楼换鞋，把拖鞋换成运动鞋，然后再下来。闻辽高大身形堵在楼梯中间，双臂撑开，一侧是扶手一侧是墙，锁得死死的不让她过。<br />\n张若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闻辽脑门：“你给我让开。”<br />\n闻辽不让。<br />\n“我推你了。”<br />\n“你推。”<br />\n闻辽也开始轴起来：“你就把我推下去！”<br />\n张若瑶使劲儿推着闻辽肩膀，但闻辽有准备了，就不大能推得动，反倒是步步紧逼。他比她高，站得低也依旧能与她视线齐平，对视了一会儿，语气就软下来：“你要去哪？我也去。”<br />\n张若瑶把脸扭向一边，静了一会儿，说：“我出去骑车。”<br />\n“好，一起去。”<br />\n张若瑶说：“我想一个人。”<br />\n闻辽看着她：“下次。”<br />\n“？”<br />\n“下次你再一个人。”<br />\n......<br />\n张若瑶不管他，自顾自出门，随便他跟不跟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抽空出去骑一小段，说来奇怪，她从城市骑行里感受到乐趣的方式十分刁钻，不是运动流汗的爽，也不是不断突破记录的成就感。张若瑶觉得骑车有趣，在于车子骑着，会带动风。尤其是晚风。<br />\n天气不同，风不同，晴天的风干燥爽利，雨天湿盈盈的，吸进肺里有潮味儿。<br />\n地段不同，风也不同，河边的风有浓烈草木气和水腥，居民区楼下的风则像刚从人堆里钻出来似的，柔和慢钝，携着烟火。<br />\n张若瑶还没有在盛暑天气骑过车，去年错过了，今年的夏天就快到了，她定要体验。<br />\n她猜，夏天的晚上骑车，车轮搅起的风应该是带刺的，刺得人满身大汗，风里应该还有高温发酵的汽车尾气，还有接连铺陈的烧烤大排档味儿。<br />\n想想也不赖。<br />\n张若瑶一边想一边骑，骑了没多远，在附近公园停下了。<br />\n这会儿刚过晚饭时间，公园小广场是最热闹的时候，跳广场舞的，健身操的，接麦克风唱歌直播的，带着孩子遛弯的，卖小玩具的。<br />\n张若瑶一眼就看见钱犇了，他也在。<br />\n他实在太显眼，头上夹了一只会发光的颤颤悠悠的小鸭子发夹，拎了个小筐，正在兜售他的泡泡枪，手工编织的花束和毛线小动物。<br />\n张若瑶回头看了看，没有人。<br />\n闻辽大概是在某一个红绿灯被甩开了。<br />\n长椅全都坐满了，她找了个空的花坛边坐下。<br />\n大概十分钟，闻辽出现了。他把车和她的停在一处，然后走过来。<br />\n张若瑶望着远处正在跳中老年健身操的人群，想起姜西缘之前抱怨过的：唉，你看，我交的社保在跳舞。现在大爷大妈比我都有精神头儿，我回家就只想躺着。<br />\n张若瑶那时是怎么安慰她的来着？她说，没关系，迟早有一天，你也会成别人交的社保，也会有人这样说你的。<br />\n姜西缘撇撇嘴，平衡一点了。<br />\n......<br />\n闻辽的手臂伸到张若瑶眼前，手里拿着一根西瓜冰棍儿。<br />\n张若瑶接了，打开包装袋，小口小口咬。<br />\n也不看他。<br />\n“你怎么找着我的？”<br />\n闻辽坐到张若瑶身边，胳膊肘撑着膝盖，低头缓了下呼吸，说：“车上有定位，忘跟你说了。”<br />\n“......变态，跟踪狂。”<br />\n“嗯，怎么都行。”<br />\n两人一起望向远处，再没人说话了。<br />\n健身操的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，都是节奏很快的dj，一开始听得心慌慌，后来慢慢适应。<br />\n闻辽终于开口，声音低低地：“对不起。跟你道歉。”<br />\n张若瑶不说话。<br />\n“你知道，我说话百无禁忌的，有时候想不到那么多。以后不会了。”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“你嘴欠。”<br />\n“嗯，我嘴欠。”<br />\n“你哪都欠。”<br />\n“嗯，哪都<br />\n欠。”<br />\n闻辽认错就是认错，绝对不反驳。<br />\n张若瑶咬着西瓜冰棍，这冰棍造型就是一块三角西瓜，红色的冰里面有黑色巧克力豆伪装西瓜籽。她不爱吃那个巧克力豆，干脆把剩下的半根冰棍都给了闻辽。<br />\n闻辽仍旧俯身坐着，安安静静把冰棍吃干净。<br />\n“我还是接受不了死亡。”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