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“林瑜，我想回去看看。”<br />\n“我想见见她。”<br />\n罗倍兰又说。<br />\n林瑜的脑子很乱。<br />\n这一家子都长得很像，只一眼，她就能确定，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孩是罗倍兰的亲妹妹。<br />\n她打扮得很齐整。<br />\n这本身无可厚非，但她们两个人流着一模一样的血。<br />\n林瑜一个外人都看得到她们之间的落差有多大。<br />\n“林瑜，求你了……”<br />\n林瑜听见了自己深深吸气的声音。<br />\n车子最后还是调转了方向，原路开了回去。<br />\n罗倍兰给罗湖生拨去了电话，林瑜看见罗倍兰的手指都在颤抖。<br />\n电话那头声音已经不再嘈杂，看热闹的人群大概是散了，罗湖生接起电话，声音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。<br />\n“兰兰，你还没走啊。”<br />\n“嗯，她……他们人呢？”<br />\n“在门外，我没让他们进来。”<br />\n罗倍兰静默了一瞬，就这一瞬，车内的两人都听到了一下一下地叩门声。<br />\n“我想见见她。”<br />\n“你爸，你妹妹也来了，”罗湖生的声音顿了顿，“你都没见过。”<br />\n“我只见她，你告诉她，不然我就走。”罗倍兰说。<br />\n“好。”<br />\n林瑜静静地听着，隔着手机，林瑜感觉这个音节已经用尽了罗湖生的所有力气。<br />\n罗倍兰死死盯着小区路口的方向，直到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带着一个女孩走了出来。<br />\n第一次，她见到了自己二十二年来素未谋面的，所谓的父亲。<br />\n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。<br />\n罗倍兰对他并没有太多兴趣，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女孩身上。<br />\n女孩若有所感，她也朝这个方向投来一眼。<br />\n她长得更像她的父亲，只有下半张脸长得像罗秋月。<br />\n女孩当然什么都没看见，她又茫然地，把头扭了回去……<br />\n房门虚掩着，门后静得可怕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林瑜的手刚把门稍稍推开一点儿，门后久等的一双手便拉了上来。<br />\n“兰兰！”<br />\n楼内的声控灯亮了，昏黄闪烁的灯光落在林瑜和罗秋月之间，林瑜的半个影子笼着罗秋月的脸，把她脸上的阴影变得崎岖。<br />\n罗倍兰看见了那张已然爬上皱纹，面皮松垮，眼窝深陷，晒出了星点斑块儿的脸。<br />\n她怎么，这么老了？<br />\n时隔十七年再面对面遇上这个女人，罗倍兰竟也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会是这个。<br />\n她有做过罗秋月会找回来的预设。<br />\n在她的设想里，如果有一天罗秋月会回来，她应该代替刘淑华的角色，她应该才是那个手里拿着工具，首当其冲做出驱赶动作的人。<br />\n是愤怒，还是憎恨都可以，可察觉到这样类似“可怜”的东西冒出头，罗倍兰的胃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。<br />\n可是这样的皮肤，这样的身材，这样的神情……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，她过的并不好。<br />\n她还不到四十五岁，浑身上下却已经找不出一点年轻的影子，哪怕是相对罗湖生来说。<br />\n沧桑，衰老。<br />\n借着年久失修的声控灯，罗倍兰惊觉，她和罗秋月已经长得不像了。<br />\n罗秋月也不像她记忆里，照片里的罗秋月了。<br />\n罗倍兰也许该庆幸，庆幸罗秋月选择的苦难和岁月，这些东西早已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五官的线条，她皮肤的光泽。<br />\n除了血管里涌动的血液，罗倍兰终于和罗秋月不再相似半分。<br />\n罗秋月后知后觉自己拉错了人，她急急忙忙把林瑜放开，本能想再去拉罗倍兰。<br />\n她没得逞——楼道太过狭窄。<br />\n从墙上蹭下一手臂灰白的墙灰后，她终于意识到过道的狭窄。<br />\n罗秋月尴尬地笑着，想找些什么能拉近关系的话题，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退后，给林瑜和罗倍兰让出空间。<br />\n“兰兰都长这么高了……”<br />\n罗秋月终于拉上了罗倍兰的手腕。<br />\n很怪异的触感。<br />\n干枯，粗糙，甚至连最基本的温度也没有。<br />\n陌生感到底还是战胜了其他所有的，罗倍兰手腕一转，拧掉了罗秋月搭在她胳膊上的手。<br />\n女人悬空的手臂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点，她的身子一时有些不稳，倾斜着向后趔趄两步，孱弱得像一块儿残风中的破布。<br />\n林瑜下意识伸出一半的手还是收了回来，任由她半个身子跌在了墙上，又蹭出一身灰败。<br />\n林瑜回头去看，她也看着，面无表情。<br />\n兰兰？<br />\n印象里，罗秋月还是第一次这么叫自己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从罗倍兰的视角向下看，她只能看到罗秋月一半都已经变得灰白了的发顶。<br />\n“那你真该好好谢谢你的亲哥哥，你的孩子，可是他替你养的。”<br />\n罗秋月面上一僵，还是侧身跟进了客厅。<br />\n林瑜没跟着进客厅，她和罗倍兰打了声招呼，进了卧室，在罗倍兰的床边坐下。<br />\n“兰兰越长越漂亮了，比照片上还要漂亮。”<br />\n客厅的三个人等了半天，最后只听罗秋月说出这么一句。<br />\n罗倍兰很快便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：“照片，你哪来的照片？”<br />\n“啊……你妹妹买东西，看到了。”<br />\n出于某种原因，罗秋月低下了头，很快，她又迅速转移了话题：<br />\n“哦，你还没怎么见过你爸爸吧，妹妹也没见过，要不要趁着这次机会叫进来一起——”<br />\n“你女儿叫什么名字？”<br />\n罗倍兰压抑着，打断了罗秋月的话。<br />\n“啊，对对对，你妹妹叫郑宁宁，你爸爸叫——”<br />\n“谁取的名字？”<br />\n房间里的气压很低。<br />\n再次被罗倍兰打断了要说的话，罗秋月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。<br />\n她斟酌着，音量也降下去两个度：“我取的。”<br />\n那您可真会取名字，罗倍兰看着眼前的女人，心想。<br />\n不止是脸变了，她的内里也变了。<br />\n以前，罗倍兰记得，她泼辣，好强，至少站起来的时候是抬头挺胸的。现在却是一副唯唯诺诺，畏首畏尾的瑟缩模样。<br />\n郑宁宁？<br />\n罗倍兰突然就觉得很讽刺，心里长久端着的东西塌陷下去一点儿。<br />\n您不是很重男轻女吗，可现在怎么又这么爱这一个女儿呢？<br />\n一样的爹，一样的妈，相近的脸，罗倍兰不明白她这样的道理。<br />\n罗秋月对此毫无所觉，但她似乎从这里找到了突破口：“你的爸爸叫郑——”<br />\n“请你他妈搞清楚，我对你找的垃圾货色没兴趣。”<br />\n第三次被打断，罗秋月的脸色白下去几分：“他是你父亲……”<br />\n“谁知道是不是他呢。”<br />\n能说出这样的话，罗倍兰也是没想到的。<br />\n这样的话怎么会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呢——她感觉不到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了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于是，罗倍兰眼看着女人的脸色急剧变化着，从白色涨成了红色，又从红色憋成了青黑色。<br />\n“你——”<br />\n罗秋月扬手就要打，手腕却被一边的罗湖生一把攥住了，死死扣在手里：“你还有脸敢打她一下？罗秋月，你欠我们所有人的，最平行不端的，就是你。”<br />\n这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。<br />\n“你这趟来要干嘛，是来还钱，还是要钱，”罗湖生松开罗秋月的手腕，把她推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上，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，“你要是说还想来偷一次钱，我也信你，你干得出来。”<br />\n半个月前，罗湖生在店里切菜时，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。<br />\n他甩掉手上粘着的菜叶，不甚在意地接起，只以为又是医疗保险的推销广告。<br />\n喂？<br />\n罗湖生奇怪，把手机拉远了一点儿，确定自己开了免提。<br />\n谁呀，说话。<br />\n是不是打错了？<br />\n哥，电话那头说，是我。<br />\n罗湖生愣在了原地，他听见身后的切菜声也停下来了。<br />\n隔着电话，他和罗秋月吵了很久，来回也拉扯了半个月。<br />\n出了窝了一肚子的火，他至少终于还搞清楚了罗秋月的近况。<br />\n或者说，她不辞而别那十六年的混蛋人生。<br />\n罗倍兰的生父真名叫郑文隆，不怪他们找不到他，他的名字，老家，工作信息，都是假的。<br />\n罗秋月生下孩子的同时，他在自己老家还有一个老婆，有一个儿子。<br />\n郑文隆和老婆离婚以后，在当地的名声就臭了，他又没钱，更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了。<br />\n他抱着试试的想法给罗秋月打去一个电话，可笑的是，他自己都没想过罗秋月竟然真的会答应。<br />\n在听到她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，罗湖生彻底对她绝望了。<br />\n一半是替自己，一半是为了罗倍兰。<br />\n不管她是独身，还是攀个有钱人，或者哪怕她是死了，都比突然又在这时候出现好。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