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
('“多心细的孩子，独身住在这偌大的上京里，真是憋屈死了。”<br />\n谢夫人心疼地拍了拍晏漓的手。<br />\n“你也无需拘礼，谢府不比别处，代代舞枪弄棒的，没规矩惯了。你将这儿当自己家便是，姨只想孩子们的日子都高兴些。日后在京中待得闷了，谢府随时欢迎你。你同琛儿的事若有不好讲的，便同姨说，姨和他爹定会给你做主。”<br />\n晏漓面上显出片刻空白，本该弯唇应一声“好”，却惊觉自己半点也笑不出来。<br />\n这样的话，从前饶是要他想象，都无法做到。<br />\n他小心翼翼越界走进谢见琛的世界，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那么不真实——好奇异、好陌生，轻飘飘又无比沉重，像一场梦。<br />\n原来，这就是家的感觉吗？<br />\n一旁的谢见琛正斟着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浅抿少许的温酒，莫名听了女人提及自己：“同我的什么事？瞧娘这话说的，像是我欺负人似的。”<br />\n“啧，还装？”<br />\n谢夫人侧身凑近儿子耳语：<br />\n“你把人家领到家里，不就是想给娘掌掌眼，日后叫娘去说亲……”<br />\n“噗——！咳咳咳咳！”<br />\n少年一口酒喷将出来，不仅烫了舌头，连酒盏都吓掉了。<br />\n“谢……”<br />\n愣神的晏漓也被他吓了一跳。<br />\n“唉，看这孩子激动得！没呛坏吧？快擦擦！”谢夫人一面忙掏出手绢替孩子擦干襟前污渍，一面尴尬对晏漓道，“漓儿别见怪，这孩子不常这样……”<br />\n“我没有……他没事吧？”<br />\n晏漓本还有些担忧谢见琛的状况，转眼看着见面色涨红的少年“哐”地窜起来将母亲拉走，忽然有些哭笑不得。<br />\n“凉，里啧似嘎森么呀？”<br />\n“舌头捋直了说话！”<br />\n他缓了半天。<br />\n“娘，你这是干什么呀！”<br />\n“你小子装什么大惊小怪，你那点小心思，为娘的还看不穿？还男子汉呢，这会子扭捏什么？实话说，娘比你还急着去提亲呢！”<br />\n“什么乱七八糟的，我没有呀！”<br />\n谢见琛百口莫辩，也无法同母亲直说晏漓是男子：<br />\n“您连人家出身都甚清楚，说亲事什么的，是不是太早了？”<br />\n谢夫人叉手扬眉：<br />\n“出身？你什么时候还挑剔起门第出身了？漓儿寄住在亲戚家里，都不知受了多少委屈，一声苦没吭，反倒一直哄着我。这么好的孩子，什么出身都是拖累他！”<br />\n“哎呀！我不是这个意思！”<br />\n他哪敢挑剔昭宁殿下的皇室出身啊！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他是怕爹娘知道自己跟太后的人勾搭到一起，气晕过去！<br />\n眼下的时局，实在不容他坦白晏漓的身份……还是暂且瞒着吧。<br />\n真是的，说好了好好做朋友，怎么又莫名其妙跑偏到这种荒唐的方向上来了。<br />\n谢夫人：“娘知道你不是轻率的孩子，你既将人家领进来，定是真心疼人家不是？”<br />\n“我的意思是，呃，您太心急啦。”谢见琛组织半晌语言，“就算要提亲，也要先私下打听他家人怎么想的才是。”<br />\n“你说的也有点道理，那我现在就去向漓儿打听打听……”<br />\n“哎哎哎！”<br />\n谢见琛忙把方欲转身的母亲拉回来。<br />\n“又怎么啦？”<br />\n“您问得这样直接，他会不好意思的。”<br />\n不过短短一日，谢见琛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练成了这般说谎话不打草稿的能力：<br />\n“不如这样，我晚些时候自己打听一下，可好？”<br />\n“嗯……”<br />\n趁母亲正在思考，他忙转移话题打岔：<br />\n“娘，您瞧，外头下雨了！”<br />\n谢夫人向门窗外望去，飞檐上淌下流水潺潺，院中石板路积起的浅浅水洼漾着涟漪，隐有丝丝凉意，果真是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。<br />\n女人向外望了望：“瞧这雨，怕是不久要下得更凶。”<br />\n“娘，您瞧，时辰不早，这膳既用完了，趁着雨水尚小，路好走些，我先把……漓儿送回去吧。正好还能接爹爹回来，他进宫时天正晴，只怕没带伞，该浇成落汤鸡了。”<br />\n女人歉意地看了晏漓一眼，牵起他的手道：<br />\n“孩子，只怪这雨下得不是时候，女孩子家，府上不便多留你。来日择个晴爽的天气，你再来谢府，我同将军好好招待你。”<br />\n“伯母盛情款待，晚辈感激不尽。您有孕在身，还是安心休养，晚辈日后再来不迟。外头雨寒风凉，还请勿要远送。”<br />\n晏漓躬身一礼，谢夫人瞧他言语行止优雅，心疼又心爱。<br />\n“娘，那我们走啦？”<br />\n许是父亲不在，谢夫人一人在家、又身怀有孕，谢见琛忽地格外放心不下母亲，又朝谢夫人挥挥手：<br />\n“您可要早些休息哦？不然等父亲回来，瞧见您夜深不眠，该责怪我啦。”<br />\n“知道了知道了，早去早回！”<br />\n谢夫人欣慰地目送二人。<br />\n他回过头，母亲在门前温温柔柔地笑着，隔着细雨，满眼慈爱地看着长大的孩子。<br />\n他回以笑脸，这才安心走远。<br />\n“走吧，我送你回宫，再等我爹一起回来。”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走得远些了，谢见琛对晏漓道。<br />\n谢见琛没有骑马，除撑伞不便外，晏漓知道他那日斗狮伤重，只恐是怕撕裂伤口，至今都不敢做什么动作。<br />\n“伤还不见好？”<br />\n晏漓忽然发问。<br />\n谢见琛明白没瞒住他，有点心虚：<br />\n“原来你知道了啊。”<br />\n“全上京都知道。”<br />\n“……”<br />\n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捅出这么大篓子，现在闹得人尽皆知，尴尬到偷偷在袖子里扣手：<br />\n“这不……也没过几天。”<br />\n“还疼吗？”<br />\n“不疼了！”<br />\n谢见琛扭了扭小臂，试图证明自己已无大碍。可这一动，伞盖倾斜，雨水湿衣淌过肩头伤口，突然袭来的痛刺得他倒吸一口凉气。<br />\n“叫你逞强……别乱动。”<br />\n晏漓靠近他，小心翼翼拭干净他衣上雨水。<br />\n谢见琛悄悄抬眼瞄向晏漓侧脸。<br />\n今天的晏漓同往日似乎不大一样。<br />\n长大归京以来，他总觉得自己和晏漓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无法逾越。<br />\n可是今天自己似乎窥见了他的另一面。<br />\n那层屏障消失了，一切就像二人无忧无虑的童年时那样纯粹。<br />\n“刚才是不疼的。”<br />\n谢见琛乖乖任晏漓摆弄，目光越来越低，不自觉溜向脚尖，小声咕哝。<br />\n“你一关心我，我就不疼了。”<br />\n“……”<br />\n晏漓手上一顿，只见谢见琛低着头，整颗毛茸茸的头上，只露出不到一半飘上红云的脸颊和睫毛。半截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，白得不像是习武男子的肤色，只看得出来是自小被爹娘千娇万爱养大的贵族小少爷。紧张极了似的喉结微滚，如同扑通扑通打鼓的心脏。<br />\n一瞬间，两个人很默契地选择了沉默，谁都没有说话。<br />\n眼下老实地被晏漓圈着，谢见琛忽然有点郁闷——自己合该是那个照顾人的角色，怎么还给人添麻烦呢？<br />\n“伯母真是位极好的母亲。”<br />\n晏漓兀然道。<br />\n“是啊，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娘。”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说到母亲，谢见琛心情相当明媚，忍不住脚步轻快地在晏漓身前转了个圈：<br />\n“没有这么好的娘，怎么养得出这么厉害的我呢。”<br />\n晏漓见他如此天真烂漫的模样，声音中都不自觉染上几分笑意：<br />\n“你和你娘很像。”<br />\n“是吗？”谢见琛嘻嘻一笑，“其实，我爹也是这样说的，说我越长大越像我娘。”<br />\n佳节美景，亲友相伴——一切幸福得就像梦一样。<br />\n谢夫人只准他饮半壶酒，此时许是上了些酒劲，言行似乎都不大受控了。整个人好似嵌在云里，什么身份纲常、君君臣臣都被他给忘没了。<br />\n他走了几步歪歪扭扭的路，毫无征兆地猛然转过身，面对着晏漓，抬起左手按住对方的肩。<br />\n许是因为身高相差得太多，少年神色有一抹转瞬即逝的不满，只好踮起脚尖，右手挑起眼前人的下巴，一脸坏笑。<br />\n“那……你要不要嫁到谢家来？”<br />\n晏漓猜出谢夫人误会了自己和谢见琛的关系。他本以为，面皮薄如谢见琛会避之不谈，却没料到这人沾了酒，胆子壮了数倍，竟敢调戏起自己来了。<br />\n“你喝醉了。”<br />\n“有……吗？”<br />\n少年歪头，猝不及防地抬起双手，摸向晏漓的脸，自己对自己念叨：<br />\n“看得清啊……”<br />\n晏漓将手背抵在谢见琛脸颊上试了试温度，并不很烫，看来只是略有醉脸。<br />\n他抓住谢见琛的手腕，让某人无法再到处乱摸。<br />\n“梦该醒了，谢见琛。”<br />\n他狠下心，不知是在警告少年，还是在警告自己。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