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门，苍生，天下，大义，公道。<br/> 他要考虑的事情那么多，压在他身上的担子那么重，早就做不回那个无拘无束的散修谢云霁。<br/> 微茫山儒宗初立，他的大宏愿，也是约束自己的枷锁。<br/> 谢衍是仙门的无情天，是天下的圣人，并非只是殷别崖的师尊。<br/> 圣人执掌公平，不可徇私，此乃天道，合理。<br/> 那谢云霁呢？<br/> 他活在哪里？<br/> ……<br/> 谢衍的眼已经不能如常视物。<br/> 他不想为眼底的重重魔性所累，从而走火入魔，索性封了自己的五感，凭神识感知环境。<br/> 倏忽间，他看见上古圣贤君子齐聚川上，望着他的舟船经过，长长嗟叹。<br/> 谢衍不知那是幻象来源于何处，是斥责，还是失望。他甚至不知这是梦，还是醒。<br/> 他登上船头，白衣临风而立，在经过江崖时与上古群贤一照面。<br/> 他们无疑都死了，死在上古，死在洪荒，死在浩劫。没有圣人会永生不死。<br/> 死亡是人之一生的终结，却是圣人伟业的开篇。<br/> 峨冠博带的圣人重重拄杖，好似地崩山摧。<br/> “圣人不死，大盗不止！”<br/> 振聋发聩。<br/> 声似惊雷，隆隆作响：“如今这天下，仙门所及之处，处处都是你的门徒！”<br/> “圣人，这般成为了儒教的儒道，不是稳定，而是禁锢。难道，这般萧条如一潭死水的世界，这就是你愿景中的“天下大同”吗？”<br/> “你若不死，这天下第一宗的影响，还会百年、千年地持续，时至今日，你该死了。”<br/> 谢衍忽然想起帝尊当年的评点，叹息：“时至今日，我方知，儒冠多误身啊。”<br/> 圣人之死的谶语，他在心魔之城就感知到，却第一次正面先贤的质问。<br/> “为何不顺应天命？”<br/> “看清楚，在逆流而上的，是你！”<br/> 谢衍拂袖，慨然道：“因为，天命可违！”<br/> “放肆！”<br/> “吾有朝一日，必将登临天之上。”谢衍毫不动摇，“吾可与天试比高！”<br/> 相信天人感应的先贤，推崇受命于天的圣人，也没有想过真正违逆天命。<br/> 时隔数万年，早已死去的先贤幻象，忽的听见一句逆天之辞。<br/> 何其狂妄！<br/> 有先贤幻象不解，“你本是天生圣人，终落得老病孤舟，自我流放的下场。如此境遇，何其萧索，何其落魄。”<br/> “你为何还能相信，自己以人之身，可以违逆天道？”<br/> “因为……”<br/> 天河之水向他漫漶而来，九重雷劫蕴藏其中，好似天道的追魂索命。<br/> 沧浪之水清兮！谢衍猛然回头，忽觉这沧浪曾经是如何顺流将他推动，如今就如何向他席卷而来，倾覆他的立锥之地。<br/> 谢衍并未臣服于这逆流的冲击，而是白衣临江，乘着清风明月，悍然破开激流。<br/> 他的心境，从纷乱变作坚决，昂首望向天地辽阔，只觉眼前一片涤荡。<br/> “天道不公！”<br/> 魔性终压不住圣，他笑道：<br/> “我要为救一个人……”<br/> “杀了天道！”<br/> 谢衍醒来时，正躺在漂泊的舟船上。江水平静，不知天在水上，还是人在水下。<br/> 他抬起手臂，习惯性地想遮住眼帘，眼前却是雾气蒙蒙。<br/> 看不见，自然就不必遮挡光源。<br/> 谢衍支起身，轻轻咳嗽一声，他感觉到衰朽的降临：“红尘，现在什么时辰了？”<br/> “是时候了。”红尘卷答非所问。<br/> 谢衍笑了：“好。”<br/> 第535章 九幽钟鸣<br/> 谢衍有过鼎盛的千岁华年, 天下传唱他的名姓，歌颂他的功绩。<br/> 他救生民于水火, 扶大厦于将倾，千里平波于微澜，免苍生于涂炭。<br/> 山海剑下，人仙妖魔鬼皆惧，两任魔尊一斩一囚，仙魔大战二战二胜，就连天道也被阻于于界外。<br/> 他威名最煊赫时，天下朝圣，隐士大能皆在他面前瞻衣俯首。<br/> 时至今日, 微茫山问天阶前，往来宾客如织, 皆想瞻仰圣人一面。<br/> 谁能想到, 圣人谢衍也有走向衰亡的一日。<br/> 谢衍却不以为怪, 乘坐天地一扁舟, 顺着江流而下, 渐向渺茫的大海。<br/> 即将落下的金乌一轮, 折射出漫漫的余晖, 万千光芒飞掠他的袖袍, 引圣人回首。<br/> 谢衍遥望，浩荡东流水, 一去不回头。<br/> 白衣圣人不再奏琴。君子之乐, 在此情此景下, 也嫌五十弦太少，难纾心怀。<br/> 不如返璞归真。他随手取来喝空的酒盏，对着飞逝的流光, 屈指，击节而歌：<br/> “飞光飞光，劝尔一杯酒。吾不识青天高，黄地厚……”<br/> “唯见月寒日暖，来煎人寿。”<br/> 他是在悲昼短夜长，还是感叹人寿短暂，无法再行舟万里。他不言，亦不知其意。<br/> 江上流风，唯有青眼高歌。<br/> “人寿苦短，时不久长。终有油尽灯枯的一日……”<br/> 谢衍的面容清霁雅致，单手抚着膝，再撩起染着霜白的发，温凉如雪，在指尖如烟云流淌。<br/> 他并不耻于面对孤老，悲叹时不我待，而是感叹，“唯有舍了这一身虚骸形，才可与天一争！”<br/> 红尘卷此时微微一亮，“谢云霁，仙门之主的事务，你交给徒弟后，已有十几年未过问。”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