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叶怀睿也听懂了。<br />\n敢情殷嘉茗跟他一样。<br />\n在他们彼此的眼中，对方都是一个没有实体的，半透明的虚影，只能看出个人形轮廓的那种，分不清五官，也没有更具体的细节。<br />\n这是因为他们俩本质上还是处在不同时空中的人。<br />\n非要形容的话，他们就像是透过某种高科技看到了对方在这个时空的立体投影。<br />\n但也只是投影而已。摸不着，触不到，分辨率也低得令人发指，根本看不清脸。<br />\n这，算不算面基呢？<br />\n叶怀睿脑中忽然很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想法，随即又被自己逗笑了。<br />\n又不是蒙面相亲节目，哪里有初次面基只能看个轮廓投影的？<br />\n我这边在打台风。<br />\n叶怀睿笑了笑，松开门框，一步一步走进地下室：<br />\n这可能就是我<br />\n他本想说我为什么能看到你，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全面，遂改成了，这可能就是我们为什么能看到对方的原因吧。<br />\n殷嘉茗也笑了起来。<br />\n【这样的体验真是够新奇的。】<br />\n说着，他的视线在叶怀睿的虚影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，评价道：<br />\n【比我矮，也比我瘦。】<br />\n叶怀睿：<br />\n他本来还有些兴奋的心情忽然就被浇了一盆凉水。<br />\n我有一米八二的，明明是你长得太高了！<br />\n叶法医严肃地替自己正名，还伸手捏了捏右手的肱二头肌：<br />\n而且也不瘦弱，这是正常体型！<br />\n殷嘉茗又笑了。<br />\n这是他这几日以来最放松的时刻。<br />\n尤其是自从他得知了阿虎的死讯之后，心头就好似烧了一把火，熊熊几欲噬人。<br />\n殷嘉茗无人可以诉说，也无人可以依靠，一根心弦紧绷到了极致，几乎就要断裂。<br />\n好在，这时他的阿睿来了。<br />\n不止来了，还给了他一个大惊喜。<br />\n【嗯，好好好，你不矮也不瘦。】<br />\n殷嘉茗走到叶怀睿的人影面前，跟他对面而立，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半条胳膊。<br />\n他放柔了声音，轻声说道：<br />\n【总之，阿睿你的身材，跟我想象的一样，很】<br />\n殷嘉茗在好看和漂亮两个词里犹豫了一秒，又改成了第三种说法，【很合适你。】<br />\n每次当殷嘉茗刻意压低嗓音的时候，都会比平常更磁性，尾音好像带着个小钩子似的，勾得叶怀睿耳廓发热，心头微痒。<br />\n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他的样子只是一团模糊的虚影，叶法医还是下意识地别过脸，错开了视线。<br />\n也不知这种状态是不是台风的影响。<br />\n叶怀睿脸皮薄，讨论的重点总集中在自己的外貌上会让他感到脸热心跳，十分尴尬，于是生硬地将话题往天气上一扭：<br />\n等这场风雨停了，怕是不一定还能再见面了。<br />\n殷嘉茗闻言，也叹了一口气。<br />\n【就这一天吗？一天也好】<br />\n他的声音里透出了隐约的失望，又忽然笑了起来：<br />\n【有你安慰我，事情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。】<br />\n糟糕？<br />\n叶怀睿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：<br />\n发生了什么事？<br />\n他胸中一颗心脏突突直跳，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。<br />\n当年金城大劫案的卷宗，叶怀睿不知看过多少次了，每一个时间点都记得分明。<br />\n他可不记得，在那份卷宗上，这几天时间里，有发生什么能称之为糟糕的事情啊！<br />\n难道是蝴蝶效应？<br />\n叶怀睿顿时更担心了。<br />\n他生怕是自己上回让殷嘉茗闯入安保经理戴俊峰家引来了什么后续，一个不小心就影响了过去。<br />\n比如最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性殷嘉茗的行踪暴露，让警方提前找到了他的藏身地点。<br />\n不，不至于。<br />\n叶怀睿紧盯着殷嘉茗那看不清面目的高大虚影，心想，他现在人就站在自己面前，好好的说着话呢，起码可以证明，这间别墅的地下室依然是他的安全区，没有转移的迫切必要。<br />\n殷嘉茗没有立刻回答叶怀睿的问题。<br />\n他只是沉默了片刻，忽然说道：<br />\n【如果你们正在打台风的话，雨还得下很久吧？】<br />\n叶怀睿看到殷嘉茗的影子转了个身，抬起手，朝密室墙角的方向一指，【阿睿，陪我坐坐？】<br />\n这便是有话要长谈的意思了。<br />\n叶怀睿点了点头，跟在那个高大俊挺的人影身后，走到了密室西侧的墙角处。<br />\n一人一影并排靠墙而坐。<br />\n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对着气窗所在的墙壁，抬头就能看到气窗。<br />\n叶怀睿看的是狂风咆哮，暴雨滂沱，雨幕冲刷玻璃的场景；而殷嘉茗那儿却是无风无雨，连太阳都还没下山，阳光透过杂草映入室内，不用点灯便能视物。<br />\n两人并肩而坐，皆沉默不语。<br />\n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密室中悄悄弥散开来，对两人而言，都是十分奇妙的体验。<br />\n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像这样，没有很快雨就会停的顾忌，没有时间限制的，不需要急着讨论案情，也不忙着交流情报，只是单纯的坐在一起而已。<br />\n若非要形容的话，这更接近于一种无声的陪伴。<br />\n明明他们在不同的时空，却因难以解释的机缘而相识相知，直到现在<br />\n叶怀睿笑了笑，目光从气窗移开，不自觉地转到了殷嘉茗身上。<br />\n直到现在，他们或许已经可以称为朋友了吧？<br />\n如此想着，叶怀睿的视线就定格在了旁边那个半透明的虚影上。<br />\n他试图从那一团模糊的影子里分辨出五官的细节，与他在照片里见过的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相互对照<br />\n叶怀睿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。<br />\n一直不动也不说话的殷嘉茗却在这时忽然转头。<br />\n叶怀睿：！！<br />\n他不知为什么心头一紧，立刻移开了目光。<br />\n【阿睿。】<br />\n殷嘉茗开口了。<br />\n他的声音黯哑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：<br />\n【阿虎他，死了】<br />\n第35章 8.遗传04<br />\n【我记得那时阿虎上班才没多久， 我一听他闯下那么大的祸，真是】<br />\n殷嘉茗坐在叶怀睿身边，向唯一能陪伴自己的人讲他与阿虎的旧事。<br />\n这些回忆皆十分琐碎， 但殷嘉茗说得认真，叶怀睿也听得仔细。<br />\n【不过这也怪不得他， 是那两个鬼佬（外国人）欺人太甚，才逼得阿虎不得不动手的】<br />\n在殷嘉茗的回忆中，阿虎是一个倔强、憨厚、冲动， 容易闯祸， 却有情有义的汉子。<br />\n在阿虎刚刚被他招进酒店当保安的时候，有一晚值夜班， 恰好撞见两个外国客人在走廊欺负女侍应生。<br />\n那几人喝了点酒， 又仗着自己宗主国国籍的高贵身份，硬是要将一个年轻女服务员拉进客房。<br />\n女孩儿当时吓坏了， 因为惊吓过度，甚至连哭都哭不出声音， 她腿脚发软，无法站立， 只能任凭两个高大男人一左一右自挟住胳膊往房间里拖。<br />\n在当年， 这种事情简直家常便饭。<br />\n若是姑娘因此吃了亏， 别说状告无门， 能得两百块补偿便算雇主有情有义了。<br />\n只要不闹出人命，根本没人在乎。<br />\n就算真闹出了人命，涉案人员也定然不会受到严惩，花点钱疏通疏通， 再回国避避风头， 就能像撕掉一张便签一样， 将一桩命案轻轻松松给揭过去了。<br />\n好在那姑娘运气不错，关键时刻碰到阿虎巡更。<br />\n那憨小子可不管对方是金城本地人还是打哪国来的贵宾，看到姑娘被欺负，冲上去就怼了一拳头。<br />\n阿虎口舌笨拙，不通外语，两个外国人又是嚣张惯了的，挨了打自然不肯罢休。<br />\n于是双方扭打在了一起，拳来脚往、嘶吼叫骂，顷刻便乱成了一锅粥<br />\n等殷嘉茗这个总经理接到消息，匆匆赶到时，那两个寻衅滋事的外国人进了医院，哀哀叫唤着让医生处理伤口，而阿虎已被扭送到了警局<br />\n那之后呢？你怎么办？<br />\n叶怀睿忍不住问。<br />\n七八十年代的金城是什么样的，这段时间叶怀睿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了。<br />\n他可以想象，阿虎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崽子，因殴打外国人而落到当时还被殖民地政府把持的警察系统里，不死也得被剥层皮。<br />\n【还能怎么办？】<br />\n殷嘉茗低声笑了起来：<br />\n【当然是想办法把人捞出来了。】<br />\n为了保住那入职不超过三个月的铁憨憨，殷嘉茗可谓煞费苦心。<br />\n又是赔钱又是托关系，还不得不求到他那便宜老爹那儿，花了不少银钱，终于在三天后将阿虎给捞了出来。<br />\n彼时阿虎已经在看守所里被收拾过一轮，浑身上下都是伤，嘴角裂了一大块，说话时舌头都撸不直。<br />\n殷嘉茗没有责怪这小子给他惹的天大麻烦，把人弄出来以后，只问他觉得怎么样，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？<br />\n阿虎心中感动，奈何口舌笨拙，连谢意都不知该如何表达。听茗哥问他觉得如何，脑中一片空白，竟就当真回答：不用去医院，但我饿了。<br />\n于是殷嘉茗只得拎了人去吃云吞面。<br />\n当时赵翠花也在旁边，全程陪着殷嘉茗东奔西跑，当然也就顺带蹭了一顿。<br />\n只是翠花同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，觉得云吞面太普通了，配不上这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历史性场合，坚决要求换成大碗牛杂和烧味饭，但被殷嘉茗果断拒绝了。<br />\n阿虎说自己无所谓，云吞面就很好。<br />\n【那家牛杂店里有个姑娘对我有那么点意思，可我又不喜欢她，不想瓜田李下，干脆就不去了。】<br />\n说到这里，殷嘉茗抬起头，将背脊完全靠在了墙壁上，声音低哑，似叹息，又似自嘲：<br />\n【其实，现在想想，这些又算什么？人活着难道不就是图个潇洒吗？想吃什么吃什么，想干什么干什么我这个老大，真是太不称职了】<br />\n叶怀睿听出了殷嘉茗话中的自责。<br />\n他很想拍拍对方的肩膀或是胳膊，就像安慰一个好哥们儿似的，给他一些鼓励和支持。<br />\n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出去了，叶怀睿才想起来，自己现在根本摸不到殷嘉茗。<br />\n他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，偏偏殷嘉茗又恰好转过头来，注意到了他的动作。<br />\n咳。<br />\n叶怀睿单手握拳，抵在唇边，清了清嗓子。<br />\n这事情，其实不能怪你。<br />\n叶怀睿说道：<br />\n谁也没想到阿虎会突然出事的。而且<br />\n他组织了一下措辞：<br />\n而且，阿虎为什么会死，本身就很值得怀疑。<br />\n【】<br />\n殷嘉茗没有说话，只是双手撑地，坐直身体，侧过头去，默默地注视着旁边那个半透明的人形虚影。<br />\n【阿睿，你是怎么想的？】<br />\n许久之后，他对叶怀睿说道：<br />\n【这件事，我一定要听听你的意见。】<br />\n叶怀睿点了点头。<br />\n他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，而是先仔细的，认认真真地将信息在脑海中整合了一遍。<br />\n你们那边的警察把阿虎的死当做是仇杀，对吧？<br />\n叶怀睿说道：<br />\n他们的理由是因为行凶手段符合仇杀的特点。<br />\n在八十年代初的金城，博彩业极其兴盛，治安也相当糟糕，黑会活动尤其猖獗，因为放贵利、抢盘口、走水货之类的纠纷而引发的暴力事件层出不穷。<br />\n金城警方人力物力有限，又不像现在这样满街都是摄像头，能维持住大面上的治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，那些小混混自己内部的斗殴伤人案件，他们根本不可能一桩桩一件件全调查一遍。<br />\n当时金城警方对发生在古惑仔之间的互斗，有个很形象的称呼，叫鬼打鬼。<br />\n反正双方谁都不是好东西，干脆由得他们自己内部解决。<br />\n不管那些人是伤了残了甚至是死了，只要不闹到公众面前，很多时候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就那么糊弄过去，不了了之了。<br />\n是以阿虎的死，在金城警方看来，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仇杀案。<br />\n阿虎死在偏僻的小巷里，身上被锐器扎了许多刀，最后死于伤势过重和失血过多。<br />\n而阿虎身上除了刀伤之外，还有好几处搏斗留下的痕迹，在当年的金城警方看来，这就是阿虎曾经反击过的证明了。<br />\n所以金城警方觉得，这是一场典型的仇杀案。<br />\n虽然阿虎是个酒店保安，本身有正当职业，从前也没在道上混过，但金城大劫案闹得这么大，如今不管是黑是白，道上的人谁不知道阿虎是殷嘉茗身边很亲近的小弟呢？<br />\n不管凶手是想从阿虎处套出殷嘉茗的消息未果，愤而杀人，还是单纯曾经跟阿虎结怨，趁着他靠山倒台之际下手报复，在警方看来，不过都是狗咬狗的仇杀罢了。<br />\n于是警方只是到瑞宝酒店溜了一圈，确定案发当天阿虎已被开除，又没有人知道他离职后的行踪以后，便让赵翠花、乐乐和其他几个弟兄等着，再没有下文了。<br />\n以殷嘉茗对那群大盖帽的了解，他们根本不可能认真去调查阿虎的被杀案。<br />\n一天一天又一天，阿虎的案子会渐渐拖成旧案，最终变成悬案，与其他许多类似的案件一样，永远不可能有沉冤得雪的一日了。<br />\n若是殷嘉茗没有背上抢劫杀人的黑锅，人还在外面的话，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，替阿虎讨回公道。<br />\n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，别说用自己的方式替阿虎报仇了，殷少爷要是敢在人前冒头，说不准下场会比被人乱刀捅死更惨。<br />\n我觉得这个案子的关键，是阿虎他为什么会被杀。<br />\n叶怀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。', '。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