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说真的，你知不知道你老大的下落啊？五万块啊，抵得过你几年工资了吧？你就真的不动心吗？<br />\n滚！<br />\n阿虎气结，差点就想把手里吃到一半的猪肠粉扣到黄毛那头扎眼的枯发上了。<br />\n是我不对，是毛哥我不对！<br />\n黄毛这回倒是很会察言观色了，眼疾手快拉住阿虎，又将可乐瓶子塞进他手里，意思是让他喝一口冷饮消消气：<br />\n好好好，我信你是真不知道，我不问了，不问了哈！<br />\n第30章 7.旧事03<br />\n阿虎没再吱声， 默默地坐下来，继续吃东西。<br />\n片刻后，黄毛和阿虎都吃完了。<br />\n黄毛冲店里大喊一声埋单， 老板娘随即出来， 对两人说道：总共五十三块。<br />\n阿虎伸手就去摸钱包，手碰到单薄的人字背心时，才惊觉自己的钱包揣在保安制服的外套里， 刚刚被他一起扔到花园里了。<br />\n他脸上顿时露出了羞恼交加的神色， 血红色的胎记也因为面部充血而涨成了深红。<br />\n唉才这点钱，洒洒水啦，毛哥我请客！<br />\n黄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百元钞票塞给老板娘，不用找了， 剩下的记我账上，下次再来哈！<br />\n说完， 他一把捞住阿虎， 走走走， 跟哥遛遛， 消消食哈！<br />\n两人便离开了小餐馆， 沿着小巷往前走。<br />\n对了阿虎啊。<br />\n一面走，黄毛一面说：你瞧瞧你自己现在的样子， 工作丢了，上街只穿件破背心，连二十五块的肠粉和鱼皮都吃不起了，你说你，图什么呢？<br />\n他凑近阿虎， 笑嘻嘻地说道：<br />\n你看你， 身强力壮一把子力气， 能打能拼的！反正你老大也倒台了，干脆不如就跟了我老大，这样以后也是我毛哥的把兄弟了！<br />\n阿虎连一秒都未曾犹豫，毫不迟疑地拒绝：不去。<br />\n喂，你再考虑一下嘛！<br />\n黄毛仍不放弃，跟我们老大很赚的！保管你吃香喝辣，有妹子泡，有银钱使，难道不比你现在住员工宿舍的好？<br />\n说到这里，黄毛忽然挤了挤眼，很贱地戳了阿虎痛处：<br />\n我都忘了，茗哥倒台了，你又被新boss炒了鱿鱼，现在连集体宿舍都回不去咯！<br />\n这话说得扎心，阿虎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，把脸颊上那大块的血管瘤染得愈发鲜红。<br />\n滚！<br />\n他口舌笨拙，也不屑与黄毛废话，直接抬手一肘撞到黄毛的腰眼上，将他撞得嗷唠一嗓子大叫出声，捂住肚子直不起腰。<br />\n然后阿虎头也不回，大步往前走去。<br />\n你个@￥％！<br />\n见招揽不成还挨了一下狠的，黄毛气得肺管子疼，在阿虎身后破口大骂：<br />\n你刚刚吃了我的猪肠粉捞鱼皮呢！有本事，欠我的现在还啊！<br />\n阿虎停下了脚步。<br />\n黄毛的无心之语，让他想起了初识殷嘉茗时的情景。<br />\n阿虎记得，那时候他和姐姐刚刚离开教会的育幼院，乐乐十九岁，而他才十七岁。<br />\n两人身无长物，只靠着姐姐这些年用各种方法攒下的一点零碎积蓄，在平民窟寻了个落脚的地方。<br />\n现在回想起来，那与其说是屋子，倒不如说是窝棚。<br />\n不到三百平方英尺的逼仄小房间里硬生生挤了十几个人，尼龙绳拴块破布挂起来，便隔开了所谓的公共区域和卧室，男女混住在一起，每日都是外头在打麻将，里头在行不堪入目之事。<br />\n饶是如此恶劣的居住环境，依然需要缴纳房租。<br />\n在那里，男人用香烟、糖果和票子交租，女人若是没钱，便只能用身体抵账。<br />\n一开始姐弟俩刚到的时候，不少人看乐乐长得年轻漂亮，便动了龌龊念头。<br />\n好在从小坎坷的生活环境让乐乐和阿虎都不是好欺负的，即便他们一个只是姑娘，另一个还只能算是少年。<br />\n当阿虎第一次为了保护姐姐跟三个大男人打架，被一酒瓶敲破额头的时候，他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对疼痛格外的迟钝。<br />\n不知是他小时候被禽兽爹家暴得多了，打出了抗性，还是他脑子受过伤，管理痛觉的区域不好使了。<br />\n哪怕被啤酒瓶渣子敲了个头破血流，阿虎依然像一头困兽般扑过去，用他可以抓到的任何东西往那三人身上抡，一下、两下、三下<br />\n后来乐乐一面哭，一面把浑身是血的弟弟扶去了医院，从此之后，群租窝棚里便再没有人敢欺负这对小姐弟了。<br />\n两人在贫民窟呆了半年。<br />\n那段时间，乐乐靠一双巧手找了份荷官的工作，阿虎则靠拉黄包车为生。<br />\n但在七十年代末的金城，哪怕你只想卖力干活赚点辛苦钱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。<br />\n阿虎脑子不灵光，搞不懂行业内的弯弯绕绕。认庙门、拜码头，打点疏通保护费，他一样也不晓得。<br />\n终于，有一次，阿虎深夜收工后独自回家，被几个人堵在了路上，拳打脚踢一顿收拾，硬是要抢走他口袋里的票子。<br />\n哪怕时隔三年，阿虎依然记得，自己那时身上有五十二块四毛五分，差不多相当于他和乐乐两人一星期的饭钱了。<br />\n所以即便他被揍得鼻青脸肿、嘴角开裂、额头渗血，依然死死拽住那五十二块四毛五分钱，任凭那五人拳打脚踢，依然不肯松手。<br />\n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生生打死的时候，他听到了一个声音：<br />\n嘿，我最看不惯人多欺负人少的了！<br />\n紧接着，便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毫无预兆的跳进战圈，一脚就踹飞了其中一人。<br />\n阿虎抬起头，一只眼睛被血糊住，便用另一只眼去看那突然出现的男人。<br />\n当时他倒在地上，从他的角度，只能看到对方黑色t恤的下摆和款式骚包的破洞牛仔裤，腰上挂着什么东西，在路灯下金光闪烁。<br />\n这便是他和殷嘉茗的初见。<br />\n彼时殷嘉茗也才刚刚年满二十，但身手已相当了得。<br />\n他单枪匹马护在阿虎身前，以一敌五，竟也不落下风。<br />\n不过殷嘉茗可比阿虎机灵得多了，根本不会一味硬抗。<br />\n他看阿虎似乎缓过了一口气来，便一手将人揪起来，抽冷子撞开一个人，突破了包围圈。<br />\n傻崽，快跑啊！<br />\n殷嘉茗在阿虎背后使劲搡了一把，自己则猛然抄起路边一只半人高的大塑料桶，兜头盖脸朝着追在前面的两人泼了过去。<br />\n塑料桶里装的是恶臭难闻的泔水，追兵冷不丁被浇了一身，生理和心理遭受了双重打击，脚下一个踉跄，差点就直接栽进那大滩的秽物中了。<br />\n殷嘉茗逮着了机会，拉住阿虎一路疯跑，专往胡同巷子里钻，翻墙跳房，竟然当真甩掉了那五人。<br />\n好了，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。<br />\n殷嘉茗在一个路口停下，同时眼疾手快，一把拽住前面的阿虎，别跑了，他们追不上啦。<br />\n阿虎被殷嘉茗拽得一踉跄，下盘一时站不稳，一屁股墩在了路沿上。<br />\n直到这时，他才觉出了几欲虚脱的疲惫来。<br />\n喂，你没事吧？<br />\n殷嘉茗见阿虎一副坐倒在地就爬不起来了的样子，生怕他伤势过重，连忙蹲下来，伸手去撩他被结成绺的额发，想检查他额头的伤口。<br />\n别碰我！<br />\n阿虎一把挡开了殷嘉茗的手。<br />\n不过殷嘉茗已经看到了他右边脸颊上那一大块狰狞的血管瘤了。<br />\n那天生的胎记实在十分丑陋，像一只巨大的毒蜘蛛，几乎盖住了少年人的半边脸颊，与满脸的鲜血和淤青糅杂在一处，宛若夜叉恶鬼。<br />\n殷嘉茗愣了一下，又在阿虎屈辱而仇恨的目光中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。<br />\n但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笑了笑，又伸手揉了揉阿虎湿漉漉脏兮兮的乱发，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，甩到少年人脸上，把脸上的血擦一擦，我带你去吃宵夜。<br />\n两碗大蓉，一碟牛河，再来两杯冻柠茶，谢谢老板！<br />\n殷嘉茗熟练地点了单，又抬头看向杵在桌旁的阿虎，怎么了？坐下吃面啊！<br />\n不吃。<br />\n阿虎硬邦邦地回答：<br />\n我没钱。<br />\n他说的是实话。<br />\n金城的物价并不便宜，尤其是餐饮方面。<br />\n阿虎跟乐乐为了省钱，一直都只在菜场里买些廉价的肉碎和压坏的蔬菜回家自己做饭。二两竹升面配八颗鲜肉云吞的大蓉，他从来都舍不得吃。<br />\n来吧，坐下吧。<br />\n殷嘉茗笑了笑：当我请客好了。<br />\n不行！<br />\n阿虎仍旧站着不动：家姐说做人要有戒心，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！<br />\n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，老板已经端着两碗面条和一碟炒牛河过来了。<br />\n他也不管二人这一坐一站的诡异气氛，咣唧一下把东西搁桌上，转身就走了。<br />\n桌子的正上方吊着一只灯泡。<br />\n昏黄的暖光照在刚刚出锅的食物上，面条色泽金黄，云吞馅料饱满，浸泡在半透明的清汤上，鲜香扑鼻。而那碟黄黄澄澄、油汪汪的炒河粉中缀了几块深褐色的牛肉，那滋味，即使只在脑海中想象一下，便已令人垂涎。<br />\n咕咚。<br />\n阿虎本能地咽了一口唾沫。<br />\n他真的太饿了。<br />\n他用一双脚在烈日下跑遍金城的大街小巷，一整天下来，只有一罐水和两块饼子充饥。好不容易干到夜深收工，又被几个人堵住一通毒打，身体已熬到了极限。<br />\n他真的很想、很想坐下来，无所顾忌地大吃一顿，尝尝大蓉和牛河的味道。<br />\n这样吧，这顿当你先欠着。<br />\n看出了阿虎内心的挣扎，殷嘉茗笑了笑，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，又在菜单上撕下一角纸片，在上面刷刷写下一行数字。<br />\n我call机号码。<br />\n殷嘉茗将纸片交给阿虎：<br />\n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，再把饭钱还给我吧。<br />\n第31章 7.旧事04<br />\n这一角写了传呼机号码的纸片， 成为了阿虎的人生转折点。<br />\n我没钱。<br />\n阿虎终于拉开椅子，坐了下来。<br />\n尽管他很饿，但阿虎没有直接开吃， 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把纸片收进怀里， 跟跟辛苦赚得的车费放在一起。<br />\n随后阿虎才像心头大石终于落地一般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抄起筷子， 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食物。<br />\n殷嘉茗看着阿虎饿死鬼投胎的吃相， 觉得有些好笑，又有些怜悯。<br />\n他也是在鱼龙混杂的贫民区长大的孩子，穷过，苦过， 深知贫民度日艰难。<br />\n尤其是像这小子这样，长相扎眼， 脑筋又不灵光， 脾气还死犟死犟的， 更是底层中的底层， 什么时候被欺负得丢了命， 就和一只蚂蚁被人踩扁差不多，根本不会有人为他主持公道， 他的亲人即便想帮他收尸都不知该在哪个海湾里捞。<br />\n喂。<br />\n看阿虎满嘴油光，浑然不在意嘴角裂伤的模样，殷嘉茗用筷子轻轻敲了敲装冻柠茶的塑料杯，你以后打算怎么办？<br />\n阿虎停下筷子，瞪大眼看向殷嘉茗， 什么怎么办？<br />\n我说， 你以后打算怎么生活啊？<br />\n殷嘉茗怕他不理解， 又补充道：你打算做什么营生？<br />\n哦。<br />\n阿虎愣愣地回答：明天，继续拉黄包车。<br />\n还拉黄包车？<br />\n殷嘉茗简直要被这傻子的双商气笑了，你就不怕那几个人又来打你？<br />\n阿虎闻言，把眉毛一横，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：<br />\n他们敢来，我就打回去！<br />\n打打打，就知道打！你有几条命啊你！<br />\n殷嘉茗真的气笑了：<br />\n就算你不怕死，也替你家人想想！你刚才好像说有个姐姐？你死了她怎么办？<br />\n阿虎：<br />\n他无言以对，又深知殷嘉茗说的是事实。<br />\n啪！<br />\n阿虎负气般甩下筷子，咬住腮帮，半晌后，硬邦邦地说道：<br />\n那我就不拉黄包车了！我、我去当古惑仔！我不要再被人欺负了！<br />\n殷嘉茗：<br />\n他的目光落在阿虎右脸那块突兀的胎记上，无奈中透出了怜悯。<br />\n他心说这娃的脑子看来真是不太好，才会如此没有自知之明就这样的去当古惑仔，完全就是炮灰的料，碰上争地盘开片的，直接就有去无回了。<br />\n算了。<br />\n殷嘉茗忽然叹了一口气。<br />\n原本他看不得人多欺负人少，就随手救下个二愣子，结果没想到这不仅是个愣的，还是个傻的，若是直接放生了他，怕就真要走上混帮派的歪路了。<br />\n这样，你明天早上八点到瑞宝酒店，然后call我。<br />\n阿虎听不懂他的意思，只睁大眼睛，表情懵懂而茫然。<br />\n我是瑞宝酒店的总经理。<br />\n殷嘉茗耸了耸肩，怎么样，你愿意来我们酒店当保安吗？<br />\n阿虎：！！！<br />\n震惊之下，他一双眼瞪得犹如铜铃一般，嗔目结舌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<br />\n殷嘉茗笑着指了指他吃得只剩了个底的面碗：<br />\n今晚的宵夜钱，就从你第一个月的工资里扣吧。<br />\n时隔三年，同样是一顿饭，却是完全不同的境遇。<br />\n当年殷嘉茗用一碗大蓉给了他和姐姐一个安稳的生活，让他不必再流落街头，去当那随时可能丢命的古惑仔。<br />\n而黄毛的肠粉和鱼皮，却是要让他跟大佬，当契弟，推他入火坑的。<br />\n家姐说得对做人要有戒心，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', '西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