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后来变成，她的视线只要在我脸上停留一秒，我就不放弃。”<br/> “现在已经变成，只要她有一个指标好转，我就不放弃。”许阳秋轻声说，“可是，都没有。”<br/> “赌约换了又换……可……什么都没有。”<br/> 王医生见她心意已决，没有再劝。<br/> 他从抽屉里拿出放弃抢救同意书，摆在她面前，贴心地把笔帽拔开递给她。<br/> 她没有犹豫地接过来，落笔——<br/> 许、阳、秋。<br/> 笔锋起起伏伏，峰回路转，却指向绝无转圜余地的结局。<br/> 第90章 春雨如织<br/> 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◎<br/> 早春时节，原本灰败的草木悄悄抽芽，吐出丝丝缕缕的生机，空气中弥漫着带有泥土气息的芬芳，连雨水都温柔得像雾。<br/> 在这样宜人的季节里，在绵密如织的细雨里，在漫长的潮湿中，她与“保险箱”女士的躯壳道别。<br/> 许阳秋关于这场葬礼的记忆极其模糊，绝大多数时候，她就像是个等cue的人偶。在叫到她名字的时候，或给钱或收钱或鞠躬，或礼貌地给出对“节哀”两字的回应。<br/> 她甚至记不得最后一面的场景。<br/> 她甚至觉得，她早就失去了妈妈，只是今天才允许她哀悼。<br/> 叶一包揽了绝大部分的安排，联系车和一条龙负责人，遵从各种习俗还有办理手续等等。许阳秋只负责了联系宾客这一项，她用“保险箱”女士的手机群发讣告，又电话联系了一部分关系紧密些的亲朋。<br/> 其他事基本都在许阳秋的知识范围以外，但叶一每次都能在她提出问题之前给出解答。<br/> 葬礼结束，她拒绝叶一陪着她的提议，浑浑噩噩地独自回家，在家待了两天。<br/> 第三天，她接到养护院的电话，才想起“保险箱”女士的东西还在医院放着。<br/> 重新回到狭窄的病房，许阳秋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。<br/> 但空气中只有酒精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，再无其他。<br/> 许阳秋把那间小病房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，发现“保险箱”女士的东西少得可怜，连个小小的帆布袋都装不满。<br/> 一小袋日用品、几件贴身衣物、几本色彩浮夸的童书，还有一个装杂物的老式铁盒，再没有其他。<br/> 那个老式铁盒是钱桂很宝贝的东西，里面装了已经褪色的糖纸、不知道哪个年代的人民币、古早电影票根、老式纽扣等等跟她亲亲老公相关的东西。<br/> 许阳秋之前为了让她多说几句话，经常随机从里面抽一样东西出来，听她讲那些让人牙酸的恋爱故事。<br/> 这项彼此“折磨”的活动，最后一次进行是在大半年之前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这项练习逐渐失去意义，这个铁盒也大半年没被打开过了。<br/> 许阳秋没有打开，直接把铁盒子塞进包里，盒子咣啷咣啷地响。<br/> 门口刚好有人经过，大约是被咣啷咣啷的声响惊扰，停下脚步看过来。<br/> 许阳秋察觉到视线，抬头发现是王医生。<br/> 她第无数次听到“节哀”两个字，第无数次得体地感谢。<br/> 王医生说完却没走，反而走进来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<br/> 许阳秋问：“王医生，有事吗？”<br/> “你还好吗？”他语气犹豫，“这才过了几天，你看起来憔悴很多。”<br/> “还好，谢谢关心。”许阳秋有些诧异地说，“我还以为你不太愿意搭理我呢。”<br/> 这回换王医生感到诧异，“这话怎么说？”<br/> “我还以为你觉得我就是那种放弃治疗的不孝子，既不肯插胃管，也不肯抢救，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地劝我。”<br/> “那是你想多了，哪个不孝子肯砸出一套内环房子的钱让母亲住养护医院？”王医生说完朝门外看了眼，抬手关上门，压低声音说，“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几句话。”<br/> “说什么？”<br/> “我们是私立医院，追求服务质量，也追求盈利。我们不允许医生跟患者或是家属说丧气话，毕竟能把患者送到这里来的家属，都是真心在意患者，宁可砸钱也要治疗。所以公司制度要求，不能主动提出放弃治疗，就算家属提出，也要再三劝说。”<br/> 许阳秋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，眼眶的酸涩快要压不住。<br/> 王医生在她手臂上轻拍两下，柔声说：“做了选择之后，没人能知道另一个选择的结果，所以我没法告诉你，你的选择绝对正确。但是我想跟你说，你是个有勇气的人。很少有人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名，去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。多数人都觉得不作为、不决策，那就不会感到罪恶。”<br/> 许阳秋深深呼出一口气，抬手揉揉脸。<br/> “这是个很大的决定，很不容易。要是实在过不去，你有我的联系方式，之后也可以找我聊聊。”<br/> 她缓了好久才缓缓开口：“谢谢你啊。”声音好哑，她清了清嗓子，“我是需要听到这些的，谢谢。”<br/> 从医院出来之后，许阳秋拎着胡乱作响的帆布袋走进车里。<br/> 坐进驾驶室后，她从包里掏出那个老式铁盒，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看。<br/> 几乎每样东西的故事她都听过好几次，<br/> 比如那个褪色的糖纸，是许魄托人从国外买的巧克力，每次都会囤一大堆，她吃完就再找人买。那时候没有跨境电商，全靠人肉代购。据说许魄把他有出国机会的朋友、同学都烦了个遍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