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子见手机来电显示一串熟悉的号码。<br/> 是她的母亲。<br/> 她从不存这个号码，因为每次看见她都感到突然心悸得厉害，像是熬夜以后上早班，空腹还喝了三个浓度的美式咖啡。<br/> 心脏呼之欲出，必须马上咽两下口水，把它按下去。<br/> 过年怎么说？来吃饭吗？<br/> 李子其实挺害怕过年的，也讨厌所有的节日。<br/> 团聚总是让孤独的人显得格外孤独。<br/> 老人健在，她还能在家里吃上准点的团圆饭。<br/> 后来老人走了，年三十前夕，她妈都要象征性地问她。<br/> 语气强势，态度决绝，不像邀请，更像是完成任务。<br/> 李子本能地排斥，几年才见一面，佳节的氛围，让她感到尤为陌生。<br/> 前些年去过两次，每次都是春晚第三个小品还没演，她母亲的年度大戏就已经杀青了。<br/> 关于当年她是如何被李子父亲抛弃，承受丈夫出轨之痛，丈夫再婚之痛，被无数男人辜负之痛......<br/> 李子第一次坚持到了《难忘今宵》的前奏响起，第二次是直接拎包走人。<br/> 总之都是不欢而散，听了那么多年，不想在大年夜重温经典了。<br/> 我过年加班，不回去了。<br/> 不来是吧？去你爸那里？呵，确实。你爸、你阿姨还有你弟弟，你们才是一家人，像得很。<br/> 又来了，李子听到这熟悉的语气，就觉得喘不上气，好像在一个怪圈，一滩泥潭，压抑至极。<br/> 我不去他那里，我加班。<br/> 正经的工作不做，跑去弄猫弄狗，你们李家人都有病，害人的东西......<br/> 李子没敢挂，她怕后面接踵而来的几十个未接来电。<br/> 非常恐惧。<br/> 计时器的闹铃响起，她放下手机，任由扬声器里传来声声咒骂。<br/> 她杵在原地，手心握着滚烫得艾灸盒，浑身不自觉气到发颤。<br/> 其实她从没去过父亲家过年，一次也没有。<br/> 因为没人邀请过她。<br/> 父亲当年因为花天酒地，感情破裂。李子母亲坚持离婚，随后又经历几段婚姻，都因为她的猜忌和多疑以失败告终。<br/> 后来他和外遇有了孩子，重新组建家庭，客客气气地把李子赶出了老宅。<br/> 李子觉得好笑，母亲的执念是觉得她姓李，就和李家人有什么阴谋。<br/> 她母亲见不得李子好，觉得那不是她期待的好；<br/> 也看不惯李子不好，因为她觉得是李子咎由自取，不按她的控制生活，活该不好。<br/> 李子曾经试图解释，尝试修补这些关系。<br/> 可惜只换来一次次歇斯底里地诅咒。<br/>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：因为她母亲恨她父亲，所以连同女儿，也变得面目可憎。<br/> 记忆中那句话是这样说的。<br/> 你现在跟你爸长得越来越像了，我看着你那张脸，就恶心，你们李家人的嘴脸，害了我一辈子。<br/> 她出生没几天外遇就找上门，甚至没喝上一口母乳，就被送去老人家，一住就是18年。<br/> 所以李子的手机里，没有存他们二人的号码。<br/>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去备注，她也不想提醒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窒息的关系。<br/> 中医诊室里窗帘紧闭，她咬紧嘴唇，阖上双眼。<br/> 怀里拥着这只小法斗，奶臭奶臭的。<br/> 此时此刻，只有它热乎乎的触感，慢慢修补治愈她破碎的情绪。<br/> 陈书逸举起敲门的手犹豫几次终是放下，门虚掩着，他听得句句真切。<br/> 有些情绪是李子不愿与人分享的，她有意无意想要隐藏这些情绪和经历。<br/> 他能做的，就是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陪伴她。<br/> 这个距离准确来说，就是既不让她感到难堪，又让她感到心安。<br/> 陈书逸退回楼梯间，一根烟点燃，电话通了。<br/> 妈，我们除夕夜早点吃饭呗。<br/> 那你带小李来呀，我跟爸爸正想跟你说呢。<br/> 妈，你知道的，我要先问问她。<br/> 是的，书逸啊，你征求她的意见再说。不要勉强她，我和你爸爸不在乎这些的，如果小李还没这么快愿意过来，咱们就早点吃，你好尽早去陪陪她。<br/> 嗯。<br/> ＊<br/> 俞延飞走进包间，直冲冲拉开李子身旁椅子。<br/> 上次在医院接到俞延飞电话以后，李子躲了他好一阵。<br/> 半晌没动静，耳边突然幽幽传来一句：她最近还好吗？<br/> 李子一愣，知道他问的是乐秋：挺好的。<br/> 具体说说。<br/> ......<br/> 李子索性转过身。<br/> 三个问题。问吧，能说的我知无不言，说完闭嘴。<br/> 成交！第一个问题，她男朋友是谁？<br/> 咖啡师，比你帅，比你体贴，比你靠谱。<br/> 哎，李子你要这么说我就要跟你掰扯掰扯了，能有多帅，怎么就比我帅了，我不帅吗？<br/> 还有两个。<br/> 好好好，第二个问题，她结婚了吗？或者准备结婚了吗？<br/> 不知道，人家感情稳定，你不要搞事情，你俩不合适，放过彼此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