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活着怎么会这般累。<br/> 李祁松开了手中的剑，任由长剑掉在地上，在眼泪落下来的瞬间转过了身，往里面走。<br/> 他厌烦道，“都滚出去。”<br/> 李祁没有消沉多少日子，大晋桩桩件件的事情累在他身上，由不得他消沉。<br/> 只是人变得越发沉默了，比之以往也多了些戾气，似乎对一切都十分厌倦。<br/> 夜里总睡不着，好不容易睡一会儿也是断断续续的噩梦连着做。病了更难受，李祁之前习惯了夜里寝殿里不留人伺候，有时候半夜身上疼醒了，在榻上蜷缩着，睁眼一看，只有冷冷清清，空空荡荡的寝殿。<br/> 有个心细的婢女记得李祁之前喜欢在床头放桂花香囊，觉得或许人闻着那个味道就会好睡些，便找出来放了一个。可等李祁夜里躺下闻到之后却发了好大的火，直接让赵公公将人赶出了福宁殿。<br/> 就连从前喜欢吃的一些菜肴也再没让御膳房做过，只有赵公公知道，那是因为那些会让李祁想起来他从前和另一个人一起用膳的场景。<br/>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近两个月，开春的时候，李祁出宫去了一趟苏慕嘉的府邸。<br/> 他让天青和月白来给十三跟小哑巴送过一些银子，自己却还没去过。<br/> 他不是忘记了。<br/> 他是不敢去。<br/> 十三到底还是年纪小，打理不了宅子，里面的下人仆从都跑光了，只有十三跟小哑巴两个人，杂草都长起来了。但院子里种的桂树却被照顾的很好，看的出有人除草松土。<br/> 那一瞬间李祁的心都颤了一下，他问十三，是谁做的。<br/> 十三说是他，说苏慕嘉之前嘱咐过他，让他好好看着这十二棵桂树，一棵都不能养死。<br/> 李祁站在原地，突然就掉了眼泪。<br/> 小哑巴拉了拉他的衣摆，等李祁看向他的时候，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对方说，“别哭了，我给你变个戏法吧。”<br/> 李祁没说话，小哑巴在人面前张开空无一物的手，然后又将手握起背到了身后，再拿到前面来的时候，掌心摊开里面多了一块枣泥酥。<br/> 李祁想笑，但又有另一种酸涩的情绪在心头涨开。<br/> 他知道小姑娘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把戏。<br/> 苏慕嘉也拿这种把戏逗过他。<br/> 李祁跟两个小孩一起在院子里面坐了一会儿，吃完了一块枣泥酥。<br/> 等小哑巴进了屋子之后，十三才突然悄声跟李祁说，“十一有东西让我给你。”<br/> 苏慕嘉当时跟人嘱咐的是，不能让别人看到，要把东西亲手交给李祁。十三向来对十一的话唯命是从，但苏慕嘉忘记了他的小十三是个只有打架厉害的笨蛋，也不知道让天青和月白转交，就愣是等了快两个月，把人等到了才把东西给李祁。<br/> 那是一个木盒，李祁打开，里面是他之前看过的，苏慕嘉画的那些关于他的春宫图。<br/> 他这次一张张看了过去，才发现苏慕嘉原来除了床笫之欢还画了些别的。<br/> 他倚在矮榻上看书，他低头批折子，他坐在窗阁下，他立在门边……<br/> 过往的一幕幕重新浮现，却又一次次的提醒他已经失去了这一切。<br/> 翻到最后，木盒里躺着一封书信。<br/> 李祁打开那封信的时候，指尖有些许轻颤。<br/> “若已闻我身死之言，请君勿信。<br/> 见信时我已假死脱身，与苏姑娘同往胡地寻医，以求解毒之法。<br/> 半年前毒发深切，苏姑娘言我命不久矣，思及陛下因我所受之困局，方出此下策。<br/> 此前不敢告知，只因畏陛下心有顾忌，不允我涉此险计。<br/> 胡地长远，此去寻医或许经年日久，然遥途漫漫，终有归期，切勿担忧太过，伤及病身。<br/> 未能常伴君侧，心有所念，惟愿陛下夜里安寝，寒时添衣，三食勿缺，不近伤痛。<br/> 此身孑然，无甚珍宝，只有寥寥画作惜之爱之，交由陛下代为看管，待归来之日，与君来取。<br/> 此间所受诸般委屈，过错在我，往后必定悉数补回。<br/> 陛下只当我远游而去，候吾归时，再诉与途中见闻趣事。<br/> 离别伤情，谨以书信奉上。<br/> 苏十一。”<br/> 李祁抱着木盒离开苏宅的时候，十三跟了上来，问他，“十一还活着吗？”<br/> “嗯。”李祁手指扣着木盒，说，“他说让我们等他回来。”<br/> 那夜诏狱崔太傅没想过要放过苏慕嘉，但他也清楚苏慕嘉的确为李祁做了许多事情，可谓忠心耿耿。故而当苏慕嘉说他想要服毒而死，留以全尸的时候，崔太傅答应了下来。<br/> 苏慕嘉本就擅于毒术，寻常毒药怎会会奈何的了他。他服以归息之药掩去鼻息，让众人都以为他身死。<br/> 苏笑笑在一片荒尸中捡回了他，带着他连夜离开了金陵。<br/> 苏笑笑听说胡人之地可能有蛊医的时候，他已经只有两月可活。<br/> 胡地何其之大，他们人生地远，想要找到蛊医可谓渺茫。<br/> 可他不是等死的人。<br/>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，他还是会竭力去求。<br/> 苏慕嘉其实骗了李祁。<br/>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活着回去的那一天，或许他会直接死在半途中也说不定。<br/> 可他还是在信中告诉李祁：遥途漫漫，终有归期。<br/> 苏慕嘉不想让人觉得失去了自己，只要李祁想，就可以永远认为他还活着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