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花教主沉声问：“你是谁？”<br/> “你是谁？”逢雪望着抓住自己的手, 和发出一样的疑问。<br/> 邪祟贴近她的脸颊，干枯羊毛似铁丝刮着她的脸, 血腥的气味隐隐飘过来。<br/> “我是谁？”邪祟喃喃道。祂的声音沙哑, 像喉咙里吞着砂砾, 声音里透出股血腥味，“在你心头待得太久，我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。”<br/> “迟逢雪, 不如你帮我看看，我到底是谁吧？”<br/> ————<br/> 眼前一暗, 身子仿佛坠入无底深渊。<br/> 坠落不知多久，她再睁眼时，头顶换了片天空。<br/> 天空颜色惨绿，血云如缕，绿是疫气、红的是尸气。<br/> 耳畔有书生朗朗念诗：“昼死人，莫问数，日色惨淡愁云护。”<br/> 逢雪摸着四周，没有摸到自己的剑，她方才不还是在法寺杀敌吗？这是来到了哪儿？<br/> 身在心庙之中？<br/> 可外头邪神出世，苦海涌流，天翻地覆只在瞬息之间。<br/> 她哪有时间来心庙里磋磨？<br/> 逢雪只好安慰自己，心庙中时间比外面慢许多，只消找到出去的办法就好了。<br/> 那书生还在长声念诗：“夜死人，不敢哭，疫鬼吐气灯摇绿。”<br/> 逢雪慢慢站了起来。<br/> 四周是片茫茫原野，不见人迹，野草苍莽，草里粼粼鬼火飘摇闪动。<br/> 既无人烟，何人在念诗？<br/> 田园荒芜，道路废弛，她踩过疯涨的野草，循着念诗的声音走去。<br/> 去问问这个书生，这是哪方天地，这位羊头人身的邪祟，又到底是何人。<br/> “白日逢人多是鬼，黄昏遇鬼反疑人！”<br/> 穿过丛丛飘动的鬼火，一阵风飘来，原野上野草轻摇，沙沙作响。<br/> 她低下头，一个骷髅头半埋在泥土里，枯骨发黄，黑漆漆的眼洞朝着天空，嘴巴一开一合，继续高声念：“人死满地人烟倒，人骨渐被风吹老。”<br/> 逢雪看着这骷髅头，看了会，越过它，继续往前走。<br/> 逝者执念不散，死后化作枯骨亦声声沥血而歌。<br/> 半人多高的荒草沙沙摇曳，一点点翠绿的鬼火在灰暗的天色中飘拂，身后骷髅依旧嘶声高歌：“我欲骑天龙，上天府，呼天公，乞天母。”<br/> “洒天浆，散天乳，酥透九原千丈土。”<br/> “地下人人都活归，黄泉化作回春雨！ ”<br/> ————<br/> 一条大江从荒芜原野淌过。<br/> 江水漆黑，河畔泥沙瓦砾里，亦是枯骨遍地。<br/> 水声哗哗。<br/> 一条白花花的大鱼从水中一跃而起，溅起巨大的水花。这一声也惊动蛰伏在水底的阴魂，于是无数道湿漉浮肿的身影尽数散开，消失在漆黑的水液中。<br/> 逢雪立在江边。<br/> 这一路走过来，天地黯淡无光，鬼火飘荡，随处可见荒骨。<br/> 真应那书生头骨念的诗：“白日逢人多是鬼。”<br/> 仿佛天地失序，世间变成妖魔鬼怪作乐的乐园。<br/> 心庙中那尊邪神便来自此方世界？<br/> 逢雪缓缓低下头，江水黑如墨，一簇簇暗黑的水藻在其中摇动。苦海涌流，乌云遮日的景象，她也曾见过。<br/> 那是在她的前世。<br/> 只是前世她并不知道什么苦海涌流，也不知沧州的尸兵、云螭的孽龙，她只知道，自己一日复一日在人间奔逃，似她一样的妖魔鬼怪越来越多。<br/> 后来她在魔气侵蚀下，失去意识，每日昏昏沉沉，也不大清楚什么人间变幻。<br/> 心庙邪神也和她一样，是在苦海涌流的未来而生？<br/> 是了。她记得，因人事艰难、妖魔乱舞，人们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神明，天地之间，又诞生了许多没正经庙宇的野神。<br/> 但想到外面情况危急，她没心思来猜测心庙盘踞的到底是哪位邪神。低下头，漆黑水面的倒影里，映出个瘦骨嶙峋的羊头。<br/> 她心中喊：“我知道了，你是头白羊。”<br/> 心庙邪神毫无回应。<br/> 逢雪：“羊妖？羊仙？羊神？”<br/> 依旧是一片死寂，只闻水声哗啦，鬼哭哀怨。<br/> 逢雪无奈，慢慢在江边趴下，好声好气和羊神打商量：“无论你是谁，先将我放出去，之后再怎样都随你，行吗？”<br/> 外头白花娘娘马上出世，石佛也快镇不住汹涌的苦海，若魔神出世，苦海涌流，此时所见到的景象，岂不是又要在人间重现？<br/> 但羊神并不搭理她。<br/> 逢雪心中烦躁，低头，把一棵河沙里生出的青草叼进嘴里。变成了羊，嘴里的草也显得鲜嫩多汁，宛如美味佳肴。<br/> 心庙时间流逝与外面不同，在里面被困两年，于外面，也只是一瞬。<br/> 一两年……总能找到这位羊仙的身份吧？<br/> 逢雪立在江边，仍有几分茫然。她不怕妖魔强横，不怕受伤流血，可突然被丢到了妖魔乱舞的末日，剑也不在身侧，人又变成一头羊，一身剑术无处施展。<br/> 怎么办？<br/> 焦心如焚，她郁闷嚼草。<br/> 天色渐渐暗下来，月明星稀，飘荡在原野上的鬼火愈发明亮。<br/> 惨绿的磷火似点点流萤，在江上时而聚拢，时而散开，照亮沉静江流下流淌的水鬼。<br/> 江上升起蒙蒙的寒雾，一头白羊顺着江流往上，独自从苍茫的天地间行过。<br/> 按照逢雪的经验，江流旁边，总有人群聚集。找到了人，总会好一些，她慢慢问清楚此地是何处，是什么年岁，这头白羊……姑且算它白羊修炼而成的精怪，又是哪方神仙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