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心有余悸，湿润的睫毛可怜巴巴地耷着，软声说：“我不想看见它了，可以拿走吗？”<br/> 温书晗埋头缓和，哭过之后喉咙疼得发干，她抱着胳膊蜷在沙发上，时不时哽咽一下。<br/> 陈言肆看着她哭红的双眼，眸色闪了闪。<br/> 下一秒他直起身子，同时用双手托住她腰侧，轻松将她抱到书案边上坐着，挺瘦腰身嵌在她双腿之间，指腹揩走她眼角泪水。<br/> “哭什么。”<br/> 从刚认识她的时候，陈言肆就看到她在哭。<br/> 第一次是她被温绍德骗了，以为沈文芸真的要回国，于是自己傻兮兮跑到机场接人。<br/> 结果没接到，只能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掉眼泪豆子。<br/> 相隔一条街的距离，陈言肆坐在车里，不经意瞥见对面一个哭唧唧的小姑娘。<br/> 他从不心疼无关紧要的人，更讨厌看女孩子哭。<br/> 只淡淡扫了一眼，两秒后升起副驾位的车窗玻璃。<br/> 驾驶座是陈显钟当时的助理，对方悄然看他一眼，心想自家小少爷好像一天比一天阴郁，这样下去真没问题吗？<br/> 助理轻叹一声，很快接到电话，说是墓园那边已经安排妥当，可以下葬了。<br/> 陈言肆怀里抱着母亲的骨灰盒。<br/> 戚林怡祖籍在江城，人死后讲究落叶归根，一家子千里迢迢过来办后事。<br/> 钱砸进去只能听个响，换不回一条命。大费周章，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待她这么好。<br/> 前排陈慈远的车子已经开始移动，助理紧跟着踩下油门。<br/> 开了半晌，助理笨拙地安慰：“小言，不要难过，人去世之后会变成星星，太太会在天上一直陪着你的。”<br/> 陈言肆冷嗤：“死了就死了，扯这么多。”<br/> “......”助理讪讪闭嘴，暗叹这小少爷算是没救了，才十二岁，血就冷透了，再这么下去，迟早跟亲爹大差不离。<br/> 不知是哪个风水师算的这个鬼时间，到墓园下葬时天都快黑了。<br/> 骨灰顺利封入，死者的长辈和平辈要对墓碑鞠躬敬酒，小辈要下跪磕头。<br/> 陈显钟眼圈浓重，周身一股要死不活的气场，话也不想说，只用眼神示意，让陈言肆过来。<br/> 十二岁的少年，身形抽条挺拔，他不动声色站在墓碑前，膝盖未落地，先看着碑上的照片对父亲冷嘲：“你怎么不陪她一起死。”<br/> “虐待狂。”<br/> 结果是当着众人的面挨了父亲一巴掌，嘴角都破了。<br/> 年纪小，没有资本同长辈抗衡，只能咽一肚子气。<br/> 葬礼结束之后陈言肆就不见了，助理找不到人，急得半死，陈显钟却发话，说别管这小子，让他赌气赌个够，赌完自己就回来了。<br/> 纨绔少爷气得骂脏，没打算回去。<br/> 脸颊留了印，嘴角有淤血。<br/> 他嫌弃自己挺狼狈。<br/> 幸好是深秋，可以用围巾遮一遮。<br/> 他漫无目的游荡街边，又到便利店买了盒烟。<br/> 包装是英文标识，抽起来有股巧克力味。<br/> 并不熟悉这个城市，却在陌生之地抽了两支烟。<br/> 晚上下了一场暴雨，他身上没伞，衣服被淋湿大半。<br/> 幸运的是马路对面就有一家亮着灯的诊所，他也不讲究什么客不客气，径直推开玻璃门。<br/> 里头没有大人，只有一个在柜台上愁眉苦脸写作业的小姑娘。<br/> 跟他下午在机场附近看见的是同一个。<br/> 陈言肆止步在门口，眉梢微动。<br/> 温书晗就在这时抬起头，茫然眨了眨眼。<br/> “你好，要看病吗？我爸爸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，不能给你看病，只能买药，你有什么需要的吗？”<br/> 陈言肆懒得应声，随意在药品柜台看了看。<br/> 温书晗只能看清他半张脸，剩下的都被围巾遮着，深灰色羊绒上沾着不少水珠，衣服也是湿的。<br/> 穿得还......挺好看呢。<br/> 但警惕心很快占领审美，她暗自琢磨，觉得这人挺奇怪。<br/> 一心二用，她怀疑的目光跟着他的行动轨迹，一边观察他，一边算题。<br/> 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，可能要找药吧。<br/> 温书晗不再多想，默默收回视线，认真算题。<br/> 片刻，她在括号里胸有成竹写下一个c。<br/> ——“选a。”<br/> “......”<br/> 她冷不丁抬眸，男生正懒洋洋撑在柜台前，眼睫恹恹耷下来，目光嘲弄。<br/> 他比她高，年纪估计也比她大一两岁，轮廓优越的影子浅浅罩下来，还挺有压迫感。<br/> 她轻哼：“不要，我就要选c。”<br/> “错的还选。”他懒笑一声，“你挺倔。”<br/> “......你挺烦。”她小小年纪也不示弱，轻声呛他。<br/> 室外还在下雨，伴着电闪雷鸣。<br/> 温书晗看了看外头，又瞄一眼黑发微湿的男生，不怕他是坏人，反而一针见血地关心他：“你是离家出走了吗？”<br/> 他顿了几秒，眼神还是那个冷样。<br/> “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是离家出走？”<br/> 温书晗咕哝说：“很明显呀，看你好可怜的样子。”<br/> “......”他有点无语，指节轻叩桌面，“有伞没？”<br/> “伞吗，有的。”她好单纯，把自己的卡通伞双手奉上，声音柔柔的，“给。”<br/> 他拿到伞，垂眸静了几秒，又撩起眼皮扫她一眼：“明天你还在？”<br/> 她歪头：“嗯？”<br/> 目光相撞，他莫名其妙滞了一秒。<br/> 突然移开视线散漫道：“我是问，到时候怎么还你。”<br/> “哦......”她耿直地说，“明天周六，我要去舞蹈培训班，星光舞艺你知道吗？就在附近，你可以到那里还我。”<br/> “哦。”<br/> 他没待多久，雨小了些就离开了。<br/> 诊所空气里浮着他的气息，冷冽中藏匿一丝辛暖。<br/> 温书晗又把那道题算了一遍。<br/> 结果还真是选a。<br/> 陈言肆打着那把幼稚的伞行走在雨中。<br/> 这雨下了一夜，温书晗把伞借出去，当晚又没人来接她，她只能歇店之后自己跑回家，差点感冒。<br/> 那天她不经意，替他遮住了一点阴霾。<br/> 他开始期待明天，期待雨过天晴的晨曦。<br/> 对陈言肆来说，事情的发展不在他预料范围内。<br/> 他也不知道，原来第二天会远远看见她在镜前跳一支舞，他眸光随之颤动。<br/> 更没想到之后会看见她频繁地哭，有时是在自家院子里，有时是在她父亲病床旁。<br/> 别人哭，他理都不想理。但她一哭，他好像能体会到什么是共情力。<br/> 家里人总说他骨子里缺少共情，是个冷血胚，但他却想用自身为数不多的温度去暖她。<br/> 起初是一种好奇。<br/> 他总是跟踪她，尤其是假期，他整整两个月都可以待在江城，看她背着书包在培训班楼梯跑上跑下，看她路过一只大橘猫就蹲下来摸它，裙摆都掉到地上了还浑然不觉。<br/> 她很可爱，温柔里透着一丝天真，时而钝钝的，时而又颇有棱角。<br/> 陈言肆越来越关注她。<br/> 他承认自己很阴暗，不可告人的企图也早已埋在他心里——他想拥有她。<br/> 一开始或许算不上爱，只是占有欲居多。<br/> 从小他想要的都得不到，唯独这一次，冥冥之中让他查到故去的一丝渊源，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，她注定会跟他扯上关系。<br/> 但还不够，他想，如果有一种一劳永逸的方法，能让她一直高兴就好了。<br/> 如果能让她这辈子都跟他有断不了的牵绊就好了。<br/> 最好把她带回家，最好看着她长大。<br/> 做不了情人，也要做家人。<br/> 时间还长，你总有一天会跌进我怀里。<br/> 爱我，依赖我，冲撞我，挥霍我，怎样都随你。<br/> 反正我注定是你的。<br/> ...<br/>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，纠缠有过，争吵有过，彼此间的牵绊日益加深，最终斩不断理还乱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