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\n\t第55章 忧郁<br />\n若是八岁的左明非是个生龙活虎的小祖宗, 那么十二岁的左明非便是朵伤春悲秋的小白花了。<br />\n因为八岁的左明非看到什么都好奇，而十二岁的左明非看到什么都悲伤。<br />\n“左三先生这症状，我已经写信去问白檀和言砚了。”喻季灵放飞手中的两只鸽子后, 盯着树下神色恹恹的左明非, 问喻勉：“他之前八岁心智时，也是看起来很好欺负？”<br />\n喻勉眼风凌厉地扫过喻季灵, 喻季灵立刻改口：“不是…我的意思是, 他那时候…也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吗？”<br />\n不开心？倒是没有。<br />\n喻勉脑海里浮现出左明非从晚月楼上一跃而下的轻盈身影，那时候, 他自由得像是一片迎风招展的叶子。<br />\n喻勉没有回答, 只是理所应当地吩咐：“你去哄他吃饭。”<br />\n“开玩笑吧你，还哄他吃饭？这饭我都不爱吃。”喻季灵嫌弃地看了眼干巴巴的烧饼, 他又看了眼喻勉旁边分毫未动的烧饼，乐道：“呦, 你不是也不爱吃吗？”<br />\n喻勉不重口腹之欲，只是他满腹心事, 没有心情吃东西。<br />\n“我就说让凌隆和凌乔跟着，你偏让他们留下，算啦，他俩重伤未愈，留下来也是不错。”一路上, 喻季灵的嘴巴就没有停过。<br />\n喻勉抬眸看他，闲闲地问：“心情不错？”<br />\n“胡说。”喻季灵收回摊开的长腿，咳了一声：“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心情不错的？”<br />\n“你千方百计地想抓我回琅琊，现下如意了？”喻勉打量着喻季灵的神色, 眉梢微微挑起。<br />\n喻季灵拿起一块烧饼，撕吧撕吧扔进嘴里, 哼道：“我只是为了改名字。”<br />\n喻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，故意出声：“喻强。”<br />\n“闭嘴！”喻季灵恼道：“我说你当初脑子被驴踢了才给我起这么个名字吧！”<br />\n喻家的小辈名字是由其直系亲属所取，但当初喻季灵取名时，他的母亲已经去世，父亲也不知所踪，直系亲属只剩喻勉一个。当时同样没了双亲的喻勉心情十分低落，随口给喻季灵取了“强”这个寄予厚望但相当敷衍的名。<br />\n喻勉不赞同地看了眼喻季灵，他伤势尚未痊愈，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平时那般气场强大，就连训斥也变得随和不少，“出言无状，不懂礼数，看来应该给你取名为礼。”<br />\n“喻礼，属实比喻强好听。”喻季灵不忿道。<br />\n喻勉瞥了喻季灵一眼：“一个大男人，整天纠结自己的名字好不好听，书院就是这样教导你的？”<br />\n“呵，那咱俩换啊，你叫喻强，我叫喻勉！”<br />\n喻勉淡定道：“不行。”<br />\n喻季灵嚎叫道：“看罢，你也觉得喻强难听！”<br />\n“…倒不是。”喻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有一瞬间可疑的停顿，随后，他颇有长辈风范地教导人，“名字岂可随意置换？”<br />\n他们说话的时候，左明非就靠在树下，他呆呆地看着远方，既不说话，也不闹腾，听到喻勉和喻季灵越来越大的动静，左明非才缓缓回首，看向了他们的方向，然后一眼撞入了喻勉的眼底。<br />\n仿佛，喻勉等的就是这瞬间。<br />\n左明非有片刻愣怔，那个看起来阴沉冷漠的男人正温和地看着自己，这让他宛若死水的眼中掀起微许困惑的波澜，他像是小动物一般地微微歪头。<br />\n“饿了吗？”喻勉如常般问。<br />\n左明非再次收回目光，像是刺猬一样地缩着。<br />\n“你乖乖吃点东西，我就带你去找你爹，如何？”喻勉尽量放平语气，让自己听起来有那么些可靠。<br />\n左明非已经醒来两天了，可他只喝了点水和稀粥，其余的什么东西也不吃，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少。<br />\n听到喻勉这句话，左明非骤然抬眸，似是难以置信一般。<br />\n喻勉知道自己猜对了，左明非跟喻勉说过，他是在十二岁这年被送回左家的，而左明非的父亲，也亡故在这一年。<br />\n喻勉拿起烤到软和的饼子，起身往左明非的方向靠近，他留意到，在他逐渐靠近时，左明非逐渐绷紧了身体，似乎很怕他的样子。<br />\n“……”喻勉沉思片刻，将饼子递给喻季灵，淡声道：“你去拿给他。”<br />\n喻季灵平日里很能端出一副高风亮节的书院山长模样，他平正谦和的君子风范很能唬住人，起码比喻勉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。<br />\n喻季灵察觉到两人微妙的变化，他拿起饼子递给左明非，语重心长道：“你怎么能怕他呢？你可是他媳妇儿…哎呦！”后背被木棍敲疼，喻季灵心虚地往后瞥了眼，喻勉正凉凉地睨着他。<br />\n左明非呆呆地捧着饼子，看到这一幕后，他的唇角微微上扬，轻轻笑出了声。<br />\n喻季灵难以置信地指着左明非，对喻勉道：“诶？他笑了。”<br />\n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，左明非忙低下头，不敢同喻勉对视。<br />\n喻勉起了逗弄人的心思，他悠悠道：“说话。”<br />\n左明非不确定地抬头，喻勉眸中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，他颔首：“就是你。”<br />\n左明非稍显抗拒地别过脸。<br />\n喻勉手持木棍，像是手持长刀一般地比在喻季灵肩头，语气闲散：“不说话的话，我就把他打死。”<br />\n左明非和喻季灵均是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喻勉，好似在说：你是人吗？<br />\n“哎呦呦。”喻季灵反应过来后，忙捂住肩膀，和喻勉一起“欺负”人，他装出一副可怜相，“左三公子，你救救我啊。”<br />\n左明非不知所措地看着喻季灵，随后怯生生地看向喻勉。<br />\n喻勉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。<br />\n“别…”左明非轻声开口。<br />\n“别什么？”<br />\n“别…打。”<br />\n“什么？”<br />\n没完没了的追问惹恼了本就心情不好的左三，“别打他！”左明非心中火气陡生，赌气般地喊出了声。<br />\n喻勉眉梢微动，优哉游哉道：“既然会说话，那装什么哑巴？”<br />\n左明非眸光闪动，是真的被气到了，“你讨厌！”<br />\n喻勉不以为意地笑了下，不知为何，他透过气呼呼的左明非，看到了那个即便是油尽灯枯，也会在死前安排好一切的左三公子，那个总是温文尔雅算无遗策的左家璞玉，那个在朝堂上游刃有余八面玲珑的刑部侍郎——却最终倒在他的怀里，剩下满腹不可言说的心事…<br />\n也许，满身沉重的，从来都不止喻勉一个。<br />\n喻勉心想，若是左三真的讨厌他，那一切便简单多了。<br />\n可惜。<br />\n但也幸好。<br />\n第56章 思念<br />\n夜间, 草丛翕动，喻勉本以为是秋风，但这声音仅有一瞬, 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经过, 喻勉睁开双眼，起身走到车旁掀开车帘, 看到车内空空一片。<br />\n左明非不见了。<br />\n喻勉并没有很慌张, 现下左明非没有武功，找到他并不难。<br />\n喻勉放下车帘, 望着左明非离开的方向, 眸光微微闪动——他倒是要看看，左明非要去哪里。<br />\n喻勉悄无声息地跟上那个墨绿色身影, 最终，左明非停在一方池塘边。<br />\n黑夜显得左明非的身影很是萧索, 左明非站在池塘边，背对着喻勉不知道在干些什么, 忽然，他身体前倾，竟是要往池塘里倾去。<br />\n喻勉心中好似被扔进一颗石头，心境动荡间，他闪身过去, 一把揽住了将要倒入湖中的左明非。<br />\n抱着这具微凉的身体，喻勉胸口更加莫名其妙地跃动起来，感受着胸腔的担心，喻勉有一瞬的恍惚。<br />\n“阿爹？”左明非被人抱在怀里, 满怀希冀地侧脸喊出声。<br />\n喻勉回身，放开了左明非, “倒是让你失望了。”他不咸不淡地说，眉眼间隐约可见几分怒火。<br />\n奇怪的是，左明非的脸上并没有失望之情，反而有些困惑不解，“是你。”<br />\n“怎么？半夜不睡，前来投湖自尽？”喻勉语气低沉，脸色算不上好看，看得出来在克制脾气了。<br />\n左明非注视着喻勉，像是没听到喻勉的话一样，仍旧呆呆的。<br />\n看左明非这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，喻勉心火蹿起，“你…”他正要训斥，左明非忽然抬手，将合拢的掌心举到喻勉脸前。<br />\n喻勉被左明非这一出弄得莫名其妙，他正要干脆利索地拂开左明非的手，左明非蓦地打开掌心，掌心里飞出三只萤火虫。<br />\n豆大的光芒在喻勉脸前绕来绕去，喻勉啧了声，挥开一只停在他鼻尖的萤光。<br />\n左明非清澈的目光落在喻勉脸上，“我没有想跳下去，我是要抓它们。”说着，左明非轻盈地挥手，又捉到了一只飞舞的荧光，他再次将捉到萤火虫的掌心在喻勉脸前摊开：“我爹说，萤火虫会把自己人间的思念带去天上。”<br />\n你爹是闲得慌，喻勉心想，他敷衍地应了声，往后退了半步。<br />\n仿佛读懂了喻勉的不以为然，左明非身体前倾，认真地说：“天上有我们故去的亲人。”<br />\n“……”喻勉虽然不擅长哄小孩儿，但也没有破坏人家念想的意思，他随口问：“所以你在思念谁？你娘？”<br />\n“我娘有我爹思念。”左明非双手聚拢，在那之前，有一只闪烁的萤火虫，“我在想念我爹。”<br />\n喻勉微愣，他琢磨不定地注视着左明非，心想，左三已经知道自己父亲故去了？<br />\n迎着喻勉稍显复杂的目光，左明非缓缓抬眸，“祖父说，阿爹去了很远的地方，他以为我不懂，其实我知道。”左明非看着喻勉，目光温驯乖巧：“我知道你不能带我去找我阿爹…但是这四处奔波的日子，和我阿爹在的时候很像。”<br />\n喻勉错开左明非的目光，漫不经心地问：“你就不怕我是坏人？”<br />\n“今晚之前是怕的。”左明非如实道。<br />\n喻勉询问般地挑眉，黑夜柔和了他的轮廓，这让左明非心中对他生出几分亲近之意。<br />\n左明非往前走了半步，他认真地注视喻勉的眼睛，“哥哥，方才你是在担心我吗？”<br />\n喻勉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，左明非却是很较真，他担心喻勉听不懂，又补充：“就是你误以为我要跳下去的时候。”<br />\n“玩够了就回去睡觉，明天马车颠簸，你不一定能睡…”胸口覆上一只手，是左明非捕捉过萤火虫的那只手。<br />\n喻勉的话音戛然而止，他的心神全然被左明非近在咫尺的脸给吸引了去。<br />\n左明非垂眸望着喻勉的胸口，“你抱着我的时候，这里跳得很快。”他的嗓音仍旧清润温和，还夹杂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懵懂，“我想，这样担心我的人，不应该是坏人。”<br />\n喻勉倏地抬手，按住了左明非停在他胸口的手，并且越攥越紧。<br />\n左明非不明所以地抬眼，他的眸子太过干净，和喻勉眸中若隐若现的火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\n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