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\n\t“出去——”<br />\n怒气冲冲的喊叫声将喻勉的思绪拉回现实，喻勉寻声望去，看到左明非斯文尽失，赤足踩在地上，气急败坏地将凌隆往外面轰，凌隆投来求助的目光。<br />\n喻勉面色不动地欣赏着左明非的样子，缓声问：“你在做什么？”<br />\n“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。”左明非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，语调稚气傲岸：“除非喊我爹来。”<br />\n喻勉倒了杯茶，漫不经心地问：“你幼年便是如此蛮不讲理？”<br />\n左明非扬起下巴，秋水眸中生出一丝狡黠来，“大叔，你这话好笑，同人贩子讲道理，这又是个什么道理？”<br />\n倒是从小伶牙俐齿，喻勉眸光微闪。<br />\n大叔？凌隆的神情仿佛是被鹅蛋噎住了，他观察到喻勉屈指握住茶杯的手指紧了紧，心道要遭。<br />\n果然，就听喻勉不近人情地说：“你爹将你卖给我了。”<br />\n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公子顿时蔫儿了，他往前走几步，皱眉辩解：“我爹不会…”<br />\n“哦？那你爹呢？”喻勉反问。<br />\n“我…爹呢？”<br />\n左明非不自觉地陷入到茫然中，这与他方才伶牙俐齿的模样形成极大反差，却都不是他惯有的样子。<br />\n记忆中，左明非始终都是端方有礼地站在喻勉身后，待喻勉回头，温温和和地称呼一声：“喻兄。”<br />\n第3章 大侠<br />\n纵使喻勉对左家再有龃龉，也不得不承认，左家的人向来很识时务，无论是老到糊涂的左家太爷，还是如今只有八岁心智的左明非，皆深谙此道——<br />\n识时务者为俊杰。<br />\n此时，喻勉带着一众随从和左明非已经上路半个月，左明非虽然偶尔耍耍小孩子脾气，但也算聪明伶俐，不招人讨厌。<br />\n车队在湖边休整，喻勉立在阴影中，幽深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湖面上，高大的身影笼出一片阴影，即便不说话，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<br />\n身后传来人趾高气扬的清朗声调：“瞧他，又开始憋坏水了。”<br />\n喻勉话少，给人感觉阴气沉沉的，左明非这几日跟着他，对他这幅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。<br />\n但左明非如今孩子心性，见到怪人怪事总免不了好奇，虽然他有些怵喻勉，但总是会用一些不威胁自身安全的言行举止来吸引人的注意力。<br />\n凌隆一边帮娇气的少爷打开水壶，一边低声交代：“左公子，慎言。”<br />\n“哼，你们怕他，我可不怕他！”左明非信誓旦旦之余，还带着几分天真的稚气。<br />\n喻勉缓缓侧身，朝左明非投过去一个眼神。<br />\n左明非触及那不怒而威的目光，吓得手一抖，水壶掉落在衣袍上，水渍在浅绿色的布料上滚了滚，像是荷叶上的露珠，随后洇湿在衣袍上。<br />\n喻勉眉心微动，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，那是明晃晃的两个字：废物。<br />\n左明非不乐意了：“我要找我爹！”<br />\n凌隆汗颜，心道又开始了。<br />\n这几日，只要左明非不乐意，就会吵着闹着找爹。<br />\n喻勉冷不丁地开口，带着几分闲适的漫不经心：“为何是找爹？不是找娘？”<br />\n左明非抿紧嘴巴，神色莫辨起来。<br />\n喻勉等不到回答，也懒得再问。<br />\n凌隆低呼一声，惊讶道：“左公子！你别哭啊。”<br />\n哭？<br />\n喻勉不耐烦起来，怎么不是闹就是哭？<br />\n喻勉回身看向左明非，正巧左明非脸上的泪珠滚过梨涡，看起来好不委屈，他一双星眸幽怨地粘在喻勉身上，“你故意的。”左明非鼻音浓厚着控诉。<br />\n喻勉沉默良久，方道：“说人话。”<br />\n左明非用衣袖蹭着膝头的水渍，垂眸盯着膝盖，鼻尖抽动：“你明知我没有母亲。”<br />\n喻勉还真不知道。<br />\n世人只晓得光风霁月的左三公子是左老太爷亲自教养长大的，对于他双亲的事，却提及得甚少。<br />\n凌隆苦口婆心地劝道：“左公子，主子不是那个意思，你别难过了。”<br />\n喻勉又火上浇油地问：“为何没有母亲？你哪儿来的？”<br />\n凌隆满脸难以置信，主子这个问题不太合适吧？<br />\n果然，左明非嘴角一撇，眼泪珠子不受控制地啪嗒掉。他并不像寻常孩童那般嚎啕大哭，只是默默啜泣，好似千般委屈涌上心头，却懂事得一语不发，看得凌隆一个大男人心生不忍。<br />\n凌隆低声劝着左明非，但左明非并不见好转，半炷香的功夫过去后，凌隆也咂摸出些意味来——左大人该不会是想让主子哄吧？<br />\n这开什么泼天大玩笑呢？<br />\n凌隆是跟着喻勉长大的，他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有多不近人情，别说哄人了，主子不杀人就算仁慈了。<br />\n喻勉眼神懒散地瞥过左明非，他俯身捡起湖边的一根树枝，精准地往湖面投去，只见树枝没入湖水两寸后停留一瞬，随后便斜斜地倒入湖面，在树枝末端，一只被贯穿腹部的鱼在垂死扑腾。<br />\n喻勉往前走了两步，他捡起叉着鱼的树枝，朝左明非走去，走近后，他把还在摆尾的鱼递到左明非跟前，随意道：“拿去吃，不许哭。”<br />\n左明非抬头看了眼喻勉，虽然他有些害怕这个阴沉寡言的男人，但不知道为何，每次看到这个男人，他的内心总是催生出去接近这个人的冲动。<br />\n凌隆偷笑着接过树枝，去一旁料理鱼。<br />\n见喻勉站着不动，左明非往旁边挪去，给喻勉腾出了一个阴凉的位置。<br />\n喻勉微微挑眉，一撩衣摆便坐下了。<br />\n左明非侧身望着喻勉，喻勉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，漫不经心地问：“看什么？”<br />\n“看你。”左明非好脾气地回答，他揉了下眼睛，睫毛还是半湿半干。<br />\n喻勉侧眸，挑眉道：“不害怕了？”<br />\n左明非忙躲开他的眼神，嘟囔：“你不看我我就不害怕。”<br />\n喻勉百无聊赖地勾了下唇角，“真应该将你这幅样子画下来，传回上京，让那群人好好瞻仰一番。”<br />\n左明非：“那可不行。”<br />\n还知道不行？没蠢太透。<br />\n“为何？”喻勉问。<br />\n左明非低头玩着腰带，“若是被祖父看到了，他定是要找来的。”<br />\n喻勉眉梢微动：“不能被找到？”<br />\n“嗯，我和我爹是偷跑出来的。”<br />\n喻勉顺着问下去：“为何要偷跑出来？”<br />\n“好玩啊。”左明非理所应当地回答。<br />\n“……”<br />\n喻勉没指望能跟八岁心智的左明非聊出什么来，只是看他的眼神愈发一言难尽了。<br />\n凌隆将烤好的鱼递给左明非，左明非兴高采烈地接过来：“多谢凌大哥。”<br />\n“…左大人不必客气。”凌隆汗颜，他可担不起这一声哥。<br />\n左明非咬了一口鱼，随即皱起眉头，挑剔道：“没放盐。”<br />\n“娇生惯养，有的吃就不错了。”喻勉淡声道。<br />\n左明非不满道：“我才不是娇生惯养，我是风餐露宿过来的。”<br />\n风餐露宿？<br />\n喻勉瞥过左明非系得乱七八糟的腰带，也是不必再说。<br />\n“食不厌精，脍不厌细。”左明非认真地说。<br />\n凌隆无奈笑道：“出门在外，哪有那么精细？”<br />\n“我爹啊。”说起自己父亲，左明非整个人更加生动了，他眉飞色舞道：“我爹每次出远门，都要带上一大包香料，我们曾在大漠里烤过一整头肥羊，香！”<br />\n虽然看惯了左明非彬彬有礼的样子，但他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也别有一番意趣，简单来说——<br />\n就是长得好看可以为所欲为吧。<br />\n凌隆打趣道：“左大人，你们读书人不是说，君子远庖厨的吗？”<br />\n“什么君子？我看是伪君子吧。”左明非咬了一大口鱼肉，他屈膝坐着，整个人看起来肆意生动，“想吃还不做，我看是懒货。”<br />\n喻勉觉得有趣，他看着左明非：“这么说，你不想做君子？”<br />\n“才不想。”<br />\n喻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，左明非不知道他在笑什么，但凌隆知道——笑世道讽刺，幼年并不想做君子的人，如今可是大周朝赫赫有名的君子。<br />\n喻勉难得生出些与左明非搭话的兴致，他问：“那你想当什么？”<br />\n“大侠！”左明非的星眸中生出光亮，他跃跃欲试地比划了两下，然后回头等着喻勉的夸奖。<br />\n他开怀地弯着眉眼，由于他坚称自己只有八岁，并且不愿意束发，此时他披散的乌发被湖风拢到脑后，平添了几分洒脱。<br />\n喻勉望着他明朗的笑容，蓦地想起，这个循规蹈矩的青年，貌似在少年时期就是彬彬有礼的规矩模样，在上京少年打马过闹市的年纪，他也只是井然有序地乘坐马车，每日往返于学宫和左府之间。<br />\n比起喻勉嚣张肆意的少年时期，简直无趣极了。<br />\n喻勉不由得好奇，后来是什么改变了左明非的想法？<br />\n车队行至钱塘，街上人头攒动，商肆林立，原本是寻常的闹市街景，但左明非跟着喻勉在山间走了大半月，见到这热闹的场景，还没等马车停稳，便跳下了车。<br />\n凌隆在他后面探出身子，头疼道：“公子慢些。”<br />\n原本马车是给喻勉准备的，后来多了一个左明非，左明非总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，喻勉不胜其烦，索性放弃坐马车，将左明非丢给了凌隆。<br />\n“我们能吃好的了吗？”左明非弯着眉眼，转身笑着问凌隆。<br />\n带孩子的凌隆很心累，他闭了下眼睛，严肃道：“公子，我们得先去…诶？公子！公子呢？”等他睁眼时，左明非早已不知所踪。\n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