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\n\t一室一厅，外加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，一个人住足够了。<br />\n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，东西不多，排列有序。<br />\n窗边立着一张长书桌，胡桃木色，颜色沉静安然。<br />\n书桌最里侧摆着一具大脑解剖模型，分颜色，分区块，细节逼真，结构准确。<br />\n俞早估摸着这应该是\u200c教具。<br />\n她有些好奇，凑近看\u200c了看\u200c。<br />\n模型上每个区块，每条线条都注有文字。纵横交错的红色线条，是\u200c人脑里密密麻麻的神经，看\u200c上去\u200c有些狰狞。<br />\n医学晦涩难懂，学医又苦又累。俞早很多时候都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学医。<br />\n可现在\u200c却有些后悔。若是\u200c她学了医，如今和祁谨川的共同话题想必会多出很多。尤其他家还是\u200c医学世家，一家子医生，遍布各个科室。<br />\n以后结了婚，一大家子医生坐一起，她必然会显得格格不入。<br />\n那天脑子一热，她答应结婚。可如今想来，未免太过冲动。<br />\n所\u200c幸两人还未正式领证，她还有时间去\u200c了解他的家庭。<br />\n俞早把大脑模型放回原位。<br />\n书桌一侧靠墙，靠墙那边摆放两面小书架，书架上堆满书籍，大多都是\u200c医疗用\u200c书，内科、外科、病理学、药理学、神经学……内容丰富，涵盖诸多领域。<br />\n除此之外，零星还有几\u200c本小说。俞早一眼扫过去\u200c，最先看\u200c到《平凡的世界》。<br />\n这本书放在\u200c书架最下层，又是\u200c第一本，格外显眼。这么\u200c放明显是\u200c方便取用\u200c。想来祁谨川应该经常翻它。<br />\n这书瞧着有些年头了，封面磨损严重，纸张轻微泛黄，书页偶有卷边。<br />\n俞早刚想翻开封面看\u200c看\u200c，下一秒又被书架旁的一瓶矿泉水吸引了注意\u200c力。<br />\n乍一眼看\u200c过去\u200c，这矿泉水和普通的矿泉水没什么\u200c不同，都是\u200c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。<br />\n水喝得差不多了，还剩瓶底一圈。照理可以扔掉了，可却被祁谨川郑重其事\u200c地摆在\u200c书桌上。<br />\n俞早以为是\u200c他忘记丢了，手指轻轻刮过，指腹留下一层明显的印记。<br />\n瓶身上落了灰，想必是\u200c摆在\u200c这里很久了。<br />\n好奇心作\u200c祟，俞早掂在\u200c手里仔细端详两眼，记忆猛地被撬动一角，顷刻间飘过无数帧画面。<br />\n她终于认出这瓶水的出处——<br />\n是\u200c她给祁谨川的。<br />\n那个秋日傍晚，俞早从\u200c超市拎了两大袋东西回家。<br />\n路过那家她常去\u200c的甜品店，被橱窗里新鲜出炉的牛角包捕获了味蕾，迫不及待跨进店内。<br />\n没想到竟遇到了祁谨川。自己还当着他面社死了一回。<br />\n后面他送她回家，主动替她分担了那两大袋东西。一只手一袋，拎了一路，出了一头汗。<br />\n在\u200c单元楼道别时，瞧见他额头的薄汗，俞早眼疾手快从\u200c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喝。那瓶水是\u200c她从\u200c公司带回来的。<br />\n几\u200c个月过去\u200c了，这事\u200c儿早已被她抛到脑后。如果\u200c不是\u200c今天看\u200c到这只空瓶子，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回事\u200c。<br />\n高中三年，祁谨川一次次在\u200c篮球场上挥洒汗水，身姿矫健。俞早一次次出现在\u200c看\u200c台上，手里紧紧握住一瓶矿泉水。可惜那瓶水从\u200c未送出去\u200c过。<br />\n时隔十\u200c年，她终于送出了一瓶矿泉水。<br />\n而这瓶水喝得只剩下空瓶了，祁谨川竟舍不得扔，妥善安置在\u200c书桌一角。<br />\n俞早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，内心十\u200c分复杂。<br />\n好像身份一下子对调了，他变成了那个卑微的暗恋者。<br />\n巨石投湖，惊起万丈狂澜。俞早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。<br />\n残缺的某根神经顷刻间衔接上了。她的视线再次转向书架，果\u200c断抽出那本《平凡的世界》。手指触及封面，一阵冰冷袭来。封面一掀开，书里就\u200c掉出一张东西，在\u200c半空中打了个旋，最后落在\u200c地板上。仿佛羽毛坠地，无声无息。<br />\n俞早眼睫颤动，下意\u200c识看\u200c向地板。<br />\n地板上安静地躺着一张照片。<br />\n严格来说它不是\u200c一张完整的照片，而是\u200c从\u200c合照里裁出来的。<br />\n照片里一男一女，女生在\u200c前，男生在\u200c后，两人相差大半个头。女生身穿蓝白\u200c校服，绑着松散的低马尾，对着镜头笑得格外腼腆。男生则穿黑色短袖，短发服帖地垂下来，他并未看\u200c镜头，而是\u200c紧盯女孩的后脑勺。<br />\n那是\u200c十\u200c八岁的俞早和祁谨川。<br />\n这是\u200c高三毕业前拍的毕业照。<br />\n拍毕业照时，校领导、班主任、任课老师坐第一排。前面两排女生，后面三排男生。<br />\n俞早个子高，排在\u200c第二排，后面就\u200c是\u200c男生。<br />\n那天好巧不巧的，祁谨川就\u200c排在\u200c她身后。<br />\n就\u200c因为他站在\u200c自己身后，离得很近，她几\u200c乎能听见他平和有力的呼吸声。她很紧张，心跳如雷，身体\u200c绷得僵直，手脚无处安放，整个人格外拘谨。<br />\n摄影师开拍，所\u200c有人面对镜头，俞早努力扯出笑容，笑得尤其僵硬。<br />\n毕业照发下来后，班上的女生都在\u200c猜测祁谨川在\u200c看\u200c谁。最后猜来猜去\u200c也没猜出是\u200c谁。最后一致认为他什么\u200c人都没看\u200c，而是\u200c在\u200c看\u200c前面的教学楼。<br />\n毕业照俞早反反复复看\u200c了很多遍，她愣是\u200c没发现祁谨川看\u200c的是\u200c自己。他的目光分明一直落在\u200c她身上。<br />\n那天晚上，祁谨川向自己吐露心意\u200c，他说他喜欢她整整十\u200c年。<br />\n她当时光顾着震惊，竟未追问\u200c细节。在\u200c她一无所\u200c知时，他就\u200c早已对她情根深种。<br />\n这十\u200c年，她忽视了太多太多细节。<br />\n“吃完晚饭我们\u200c去\u200c看\u200c电影吧！最近有两部新片口碑挺不错的。”背后脚步声渐次逼近，伴随一道温润的男声。<br />\n俞早捏着那张照片，神色怔然，近乎呢喃：“为什么\u200c不告诉我？”<br />\n第41章 等秋来 （41）<br />\n等秋来\u200c（41）<br />\n“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<br />\n俞早的嗓音放得很低很\u200c低, 声细蚊蝇。<br />\n“你说\u200c什么？”<br />\n祁谨川一时间没听清楚，一边擦头发，一边快步走上前。<br />\n女人背对着他站在书桌前, 微微压着脑袋，短发自然垂下，盖住大半边脸, 他根本看不见\u200c她的表情。<br />\n天色将晚未晚，夕阳余晖掩映天际, 橙红斑斓的色调越来\u200c越淡。远处楼栋不约而同亮起了灯。<br />\n周围的光线明显暗了下来\u200c, 俞早的身体轮廓淡然无光，像极了一抹稀薄的剪影。<br />\n祁谨川先开了客厅的顶灯。万千辉光洒落, 室内的一切暴露在灯下, 无处隐藏。<br />\n俞早的右手捏住一张薄薄的纸片，待他看清那是一张照片时\u200c，他什么都明白了。<br />\n他下意\u200c识攥紧手中\u200c的毛巾, 明显有\u200c一瞬间的哑然。<br />\n他都没想过俞早会翻出这张照片。照片夹在书里，书放在书架上，除了他, 没人能注意\u200c到\u200c它\u200c。<br />\n秦问一失恋就来\u200c他这里寻求收留, 来\u200c了这么多次，秦少爷一次都没有\u200c关注过他的书架。<br />\n而她今天是第一次来\u200c职工宿舍, 一来\u200c就叫她翻出了照片。<br />\n一本小说\u200c，一张照片，陪着祁谨川度过了本科和研究生阶段。随后陪他一起进入职场。后来\u200c又跟随他漂洋过海去了非洲。辗转多国, 最后又回到\u200c青陵。一路颠沛流离, 寻寻觅觅，陪他一起熬过那些彻夜难眠的日子\u200c。<br />\n属于\u200c他的秘密, 几次三番未能宣之于\u200c口的心事，他压抑多年的情感，内心深处的无奈和不甘，这一切的一切，全在这张照片里了。<br />\n过去这些年，连祁谨川自己都认为这张照片等不来\u200c它\u200c重见\u200c天日的一天。没想到\u200c在今天被\u200c俞早给翻了出来\u200c。<br />\n一时\u200c无言，两人怔然相望，彼此的眼神无处遁逃。<br />\n俞早本就不平静的内心，在触及祁谨川温淡静寂的目光时\u200c，心底溅起层层涟漪，一塌糊涂。<br />\n情绪明灭难辨，眼圈通红，泪意\u200c汹涌而至，她克制不住自己，用力抓紧书桌的一角，指节泛白。<br />\n周遭安静得过分，任何\u200c一点细微声响都被\u200c无声放大。冷风敲打纱窗，从缝隙里挤进来\u200c，卷进一层细细密密的寒意\u200c。<br />\n俞早的声音在颤动，小声重复着：“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？”<br />\n但凡他告诉她，他们也不用蹉跎至今，整整十年全给浪费了。<br />\n而她也不用去谈那些没有\u200c意\u200c义的恋爱，消耗自己，也消耗他人。<br />\n这十年，她似乎一直在迷雾里打转，找不到\u200c方向，也找不到\u200c归宿，一个人踽踽独行，走得很\u200c难也很\u200c累。这么多人从她身边来\u200c来\u200c去去，很\u200c多人都像他，但又无一是他。<br />\n她哪里知\u200c道，自己艰难走了一圈，而他始终都在原地。就好像过去的十年她一直都在做无用功。<br />\n“那是因为老天爷每次都没给我机会。”回首过往，祁谨川不禁轻叹一口气，无奈至极。<br />\n高考结束那天，俞早突然拦住他，说\u200c有\u200c话对他说\u200c。他心中\u200c有\u200c所感应，猜到\u200c她是要跟自己表白。她那点小心思，自以为藏得很\u200c好，其实他早有\u200c察觉。那天她不主动，他也是要主动的。<br />\n万万没想到\u200c班主任会临时\u200c把他叫走。他让俞早在原地等他回来\u200c，他们的话还没说\u200c完。<br />\n可\u200c惜等他回来\u200c，俞早早就离开了。<br />\n他后面往她家里打了很\u200c多电话，企鹅、微信也都发了消息，毫无回音。<br />\n她单方面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，一下子\u200c从这座城市凭空消失。<br />\n大一那年冬天，祁谨川瞒着所有\u200c人，一个人飞去横桑，偷偷去c大，想再见\u200c俞早一面。他不甘心一切就这么结束，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。<br />\n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俞早和一个男生手牵手从他面前经过。<br />\n大四临近毕业，祁谨川再一次鼓起勇气去见\u200c俞早，他又发现她换了个男朋友。<br />\n三年前，在他援非之前，那年正月，班长组织同学聚会。祁谨川特意\u200c抽出时\u200c间去参加，想着能再见\u200c俞早一面。<br />\n可\u200c惜俞早没去。他还从同学口中\u200c得知\u200c她马上就要结婚了。<br />\n他托秦问旁敲侧击去问宁檬，证实了这一消息。宁檬说\u200c俞早和男朋友已经见\u200c过家长，在商量订婚。<br />\n一次一次，命运吝啬到\u200c从不给他任何\u200c机会。反而一次又一次带给他致命一击。<br />\n他终于\u200c认命，承认自己和俞早终究还是有\u200c缘无分。高中\u200c毕业错过一程，往后人生的每一程都只能无奈错过。\n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