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 幸好是小孩儿, 哪怕穿着一身红白花花，也不会觉得怪异突兀，反倒是活泼可爱。<br />\n 只可惜于小天脸颊瘦弱, 一双眼睛显得浑圆，大多数人一眼看过来, 先注意的还是这双好奇的眼睛。<br />\n 于小天个子矮，但他努力的伸出手, 牵着若沧的手指。<br />\n 医院人来人往, 他左右张望，既不害怕，也不慌张, 全然没有经历过医院针头的威胁，所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。<br />\n 皮肤外伤、体检拍片, 大半天时间耗在医院里, 最后终于能够检查一下于小天的声带问题。<br />\n 小孩子全麻做喉镜, 诊断结果出得快, 再加上其他科室的检查, 医生很快做出初步判断。<br />\n “大概率是声带畸形造成发声困难。”医生见惯了太多孩子的病痛, 对于小天这样乖巧孩子抱有同情, “做手术应该能够改善发声问题，但是他长期营养不良……”<br />\n 医生无奈的看了看欧执名，“又是一身伤, 得养好了再做手术。”<br />\n 医生和欧执名相熟，已经听说过他在花园捡到于小天的事情。<br />\n 医院和派出所应该是最接近虐童事件的地方，医生帮忙收治的可怜孩子也有那么三五个。<br />\n 于小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<br />\n 伤不重，又被欧执名和若沧捡到，应该能够好好养伤。<br />\n 都不需要医生仔细问询欧执名和若沧的感想,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，对于小天下此重手的家伙，将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应。<br />\n 他们从医院离开，提了一堆内服外用的药，主要结论还是得多吃多睡身体好了再来解决声带问题。<br />\n 急不得。<br />\n 对五六岁小孩子来说，人生漫长不必急于一时片刻。<br />\n 但是对于小天来说，也不知道找到妈妈之后，还有没有条件去做这么一台手术，恢复声音。<br />\n 若沧在回程路上仔细思考，于小天宁愿凌晨出走，去找妈妈，那他的妈妈应当是对他很好很好的人。<br />\n 只要人好，来接孩子的时候，他们仔细说一说，再出点儿费用什么的，应该不会有人不愿意自己的亲生孩子，回归正常生活。<br />\n 想法不错，然而他们刚到家，警察的电话就来了。<br />\n 于小天的妈妈找到了，但是……<br />\n 她不肯接。<br />\n “他们家情况比较复杂，他爸妈三年前离婚，男方什么都不要，只要孩子。前两年孩子他妈还会三天两头来看看孩子，培养一下感情，结果……他们发现孩子不是说话晚，而是不能说话。”<br />\n 现代社会，普通家庭有一个残疾人都会过得格外痛苦。<br />\n 于小天三岁还不能说话，父母只当发育晚。<br />\n 到了快五岁的年龄，出声都是怪异的腔调，父母终于决定带去医院看看。<br />\n 经过医生检查之后，说是声带畸形，要做手术，做完手术还不能保证完全恢复，只能手术之后继续观察。<br />\n 欧执名从警察的转述里，毫不意外的感受到了于小天父母的薄情。<br />\n 孩子有病，妈妈就再也没来看过于小天。<br />\n 警察找到她的时候，已经快要成为另一位孩子的母亲，拥有全新的生活。<br />\n 而于小天父亲这边，日常酗酒、赌博、抽烟。<br />\n 以前打老婆，现在打孩子。<br />\n 警察在电话里说得唏嘘，“孩子不能送回他爸那儿，他妈妈也不会来了……欧导，待会我们同事过来，先把小天接到派出所，然后……”<br />\n “不用。”欧执名声音发寒，远远看着若沧提笔，教于小天写字，“孩子可以先住我们这里，明天我再来派出所。”<br />\n 当然，绝不是他一个人来。<br />\n 欧执名挂掉电话，离若沧他们远远的。<br />\n 小孩儿对一切都感兴趣，若沧在花园石桌铺上笔墨纸砚，提笔落下几画，旁边就能见到于小天有样学样的抓着笔模仿。<br />\n 若沧耐心的看他在纸上画出痕迹，丑得根本不像字体，却仍是等他写完，再伸手纠正他的握笔方式。<br />\n “手指这么放，手腕悬空。”<br />\n 若沧捉着于小天瘦弱的手，引导着他在纸上写出了“天”。<br />\n “天，人之顶，苍穹之高，就是天。”<br />\n 若沧松开他的手，重新拿起笔，在于小天写出的“天”字旁边，补上了“于小”。<br />\n “于小天。”若沧一字一顿教他，“这就是你的名字。”<br />\n 于小天盯着纸上漂亮的三个字，开心的提起笔，对照着它们开始描摹。<br />\n 他小心翼翼避开若沧的字迹，画圈似的在旁边写满了相似的“于小天”，等边边角角都是墨迹，他又觉得不够尽兴，无声咧嘴笑着，重新拿了一张纸，在旁边继续写起自己的名字。<br />\n 五六岁小孩儿，毛笔都不太能握住，偏偏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。<br />\n 白纸黑字虽然不够好看，但是他的姿势端端正正，若沧纠正了一次，他便再也没有错过。<br />\n 欧执名远远看着，不愿去打扰身处宁静中的一大一小。<br />\n 若沧的衣服是浅白透青的，于小天则穿着一身红花花，在他山茶幽绿的花园里，成为了比他期待中月季盛开更加赏心悦目的风景。<br />\n 只不过……<br />\n 若沧跟师父也太像了！<br />\n 这么一丁点儿的孩子，不教他到处玩耍，反而教他写字读书，也太修身养性了点！<br />\n 有孩子在，欧执名没当过老父亲，同样感受到老父亲的烦恼。<br />\n 于小天吃饭，要跟若沧一起坐。<br />\n 于小天洗澡，要若沧亲自帮忙。<br />\n 就连他们晚上的休闲娱乐，都要改成陪于小天看动画！<br />\n 可于小天竟然不喜欢看动画，他宁愿听若沧说“道者，万物之奥，善人之宝”，也不想一直盯着电视机。<br />\n 欧执名仔细观察，发现——<br />\n 这孩子只是想听若沧说话吧？！<br />\n 不能发声的小朋友，对声音澄澈清明的若沧无限依恋。<br />\n 欧执名终于等到他乖乖上床睡觉觉，才伸手把若沧往房间里拖。<br />\n 若沧下意识以为欧执名要发泄一整天的怨气。<br />\n 谁知道门一关，他凝重的说道：“小天爸妈都不是什么好人，他妈估计不会来接他了。”<br />\n 居然是正事。<br />\n 只可惜，这种正事听起来沉重无比。<br />\n 若沧能够清楚感受到于小天对母亲的渴望，那种身处折磨之中，成为他唯一出逃勇气的光芒，突然这么现实的暗淡下来，换谁也不好受。<br />\n 欧执名说：“他爸虐待他，我会联系律师跟我一起去派出所处理。就算不能以虐待罪关他几年，我也有的是办法把他给——”<br />\n “欧执名，你冷静。”<br />\n 若沧亲眼见到欧执名气运里升起的阴黑戾气，毫不怀疑他能够让于小天的父亲受到应有的惩罚。<br />\n 可他不希望欧执名因此变得面目可憎。<br />\n “你先跟律师联系，了解一下后续处理情况。”若沧说，“我相信有你在，做错事的人都会付出代价。但是，你不要脏了手。”<br />\n 他家的欧执名，就算满心愤怒也是坚持礼法的好人。<br />\n 欧执名笑着贴近若沧，一整天了，终于能够亲亲大朋友的额角。<br />\n 他低声说道：“你放心，他不值。”<br />\n 外面的事，由欧执名去操心。<br />\n 若沧的行程能推则推，安安心心在家带孩子。<br />\n 于小天年纪小，但是十分懂事。<br />\n 半点儿没有小孩子天生的不安分，若沧给他写几个字，他就照着学。<br />\n 枯燥的写字认字，在他们两人心里成为了最好消磨时间的方式。<br />\n 于小天还没能接触更多花花绿绿，而若沧记忆里，师父、师兄从小就这么带他，他就照本宣科的这么带于小天。<br />\n 一点也没考虑过，符不符合常规小朋友的天性。<br />\n 于小天写字写累了，放下笔，掌心还有几个墨点儿。<br />\n 若沧捉着他的小脏手，直接在花园浇灌花草的水台边仔细搓洗，于小天就这么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洗得干干净净，才牵了牵若沧的衣袖。<br />\n “怎么了？”<br />\n 明明于小天不会说话，若沧仍是会耐心的询问他。<br />\n 于小天睁着一双大眼睛，难得喉咙哼哼几声，努力的想说出自己的意思，又怕自己怪异的腔调惹得若沧厌恶。<br />\n 若沧听不懂，但他看得出来。<br />\n 那种充满期待的神色，夹杂着气运之中唯一光亮。<br />\n 于小天想知道……<br />\n 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他。<br />\n “会来的。”若沧牵着于小天，往后花园走。<br />\n 脚边池水潺潺，游鱼漫不经心的随着他们游走。<br />\n 若沧说：“警察叔叔已经联系上你妈妈了，但是她最近很忙，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来接你。”<br />\n 于小天眨眨眼，握紧若沧的手指。<br />\n “不用担心，妈妈没事。”若沧回握了一下他的指尖，“她只不过是太忙了。”<br />\n 若沧说不出什么“妈妈不要你了”的残忍话来。<br />\n 他从小由师父、师兄养大，如果有人对年纪小小的他说：你师父师兄不要你了。<br />\n 哪怕只是谎话，他一定会怒火中烧，气得要打人。<br />\n 于小天还小，没必要直面这些现实残酷。<br />\n 不喜欢说谎的若沧，坦然的欺骗了他。<br />\n 而于小天情绪显然低落了些许，毕竟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记忆里温柔的母亲。<br />\n “你看，蝴蝶。”若沧清澈的声音，挥散了他一腔愁绪。<br />\n 他一抬头，就看到一只彩色蝴蝶，落在白山茶上，扑扇翅膀。<br />\n 蝴蝶和“萤火虫”是不一样的。<br />\n 它虽然不会发光，但是翅膀优雅，色泽鲜艳，他们一靠近，就悠悠然的飘在了空中。<br />\n 也许只有在发现小昆虫的时候，于小天才会活泼许多。<br />\n 他放开若沧的手，小跑过去，蝴蝶翩跹徘徊在山茶附近，于小天就围着山茶打转，迫不及待的想看清这只能飞的蝴蝶，到底长什么模样。<br />\n 若沧觉得，于小天应该有些灵性。<br />\n 花园浓郁的气息，吸引了不少蝴蝶、蜜蜂、小昆虫，同样也吸引了于小天。<br />\n 他浅淡澄澈的气运，隐隐约约与花园气运交汇。<br />\n 待在花园里，于小天的情绪更容易平静，也更容易敞开心扉。<br />\n 发现这一点的若沧，带着他在花园里玩了许久。<br />\n 忽然，师兄打来了一通电话。<br />\n “听欧执名说，你捡了个小徒弟？”<br />\n 若沧困惑问道：“他怎么说的？”<br />\n “怎么说？”师兄用鼠标戳戳戳，“昭告天下，名师有高徒。”<br />\n 欧执名，现代优秀展晒艺术家。<br />\n 不过一晚上加一个忙碌白天，他都能够通过网络，告诉所有观众：嘿嘿嘿，我家来了一位小可爱！<br />\n 视频简单，无需废话。<br />\n 点开就是若沧带着小朋友在夜晚鱼池边玩水，不一会儿又在白天花园石桌上练字写字。<br />\n 别的不说，若沧大家长小师父的气质卓然。<br />\n 衬托得瘦猴一样的小孩儿，都透着活泼可爱。<br />\n 师兄啧啧啧道：“果然欧执名的花没有白种。待会我和师父，来看看你们捡的小徒弟。”<br />\n 泰安派收徒讲究机缘。<br />\n 若沧小时候不懂得什么叫机缘，来到了城里，才意识到“机缘”不是“眼缘”更不是“血缘”。<br />\n 命不该绝之人，误入山林，可收为徒。<br />\n 身负灵气，自小聪明伶俐迥然不同于外人者，可收为徒。<br />\n 杜先生是这样，师兄也是这样。<br />\n 若沧清楚记得，师父说师兄是自己来的泰安观，年纪小小就说：“我不想读书了，我想当道士。”<br />\n 特别的……<br />\n 天资聪慧，狂妄自负。<br />\n 然后，师父理都不理他，把他送回山下，不过几天，他又跑去给师祖端茶送水，发誓要给师父师祖养老，才留了下来。<br />\n 最终，师兄留在泰安观里，读了更多的书，吃了更多的苦，求仁得仁的成为了一名吃苦耐劳学富五车好道士。<br />\n 故事真假存疑，但是泰安派收徒自有缘法。<br />\n 若沧并不觉得于小天适合修道。<br />\n 这条路清苦艰难，又与别人所见所闻不同，稍不注意，就会成为人群中的异类。<br />\n 于小天，更适合做一个普通人。<br />\n 普通的能听能说，自由随心的寻找到一条适合的道路。<br />\n 而不是懵懂无知时，就被定下了桎梏，只有一个选择。<br />\n 但是师父师兄要来看于小天，若沧肯定欢迎。<br />\n 师父懂人心，必然比他更清楚，于小天的所思所想。<br />\n 不过一小时，师父师兄就来了。<br />\n 于小天人瘦，眼睛大，站在若沧身边有些怯懦。<br />\n 直到若沧牵着他往前，他才乖乖的站出来一些。<br />\n “这是我师父，这是我师兄。”<br />\n 若沧见于小天眼里满是困惑，解释道，“师父就是我的父亲，师兄就是我的哥哥。”<br />\n 将陌生的代词替换为熟悉的关系，于小天一下子就明白了。<br />\n 他无声的张了张嘴，又腼腆的闭上，像极了不好意思喊人的样子。<br />\n 然而，师父视线平静的盯着他，露出个浅浅的笑。<br />\n “来。”师父向于小天伸手，从若沧那儿接过这个小朋友，“我教你。”<br />\n 若沧不知道师父要教什么，于小天却很高兴的眼睛亮了亮，跟着师父往花园石桌去。<br />\n 师兄低声说：“这小孩，命真苦。”<br />\n 若沧叹息一声，“如果命好，也不该被欧执名在花园里捡到。”<br />\n 命势气运反复无常，如果要仔细推算，于小天刚出生的时候，家庭圆满，父母和睦，谁能想到不过五六年，会变成这样。<br />\n 前命已逝，后命自寻。<br />\n 师父牵着于小天，似乎很高兴能够见到这位小朋友。<br />\n “你用的哪支笔？”<br />\n 师父一问，于小天就伸手握住了自己用的那支毛笔，期待的看着他。<br />\n 师父点点头，松开于小天的手，拿起另外一支若沧用的毛笔，抬手写字。<br />\n “教你认字给你读书，待你胜过外人，又非你父母血亲，自然是师者。”他边写边说，显然在回答于小天。<br />\n 师父的字流畅落下，竖撇捺写出熟悉的词。<br />\n 若沧一看，愣了愣，一转眼却见于小天默默凝视师父的笔锋。<br />\n 这必然是于小天在心里提过的问题。<br />\n 而师父回答了他。<br />\n 教他认字为他读书，待他胜过外人，又非父母血亲者，为师。<br />\n “这两个字，读作——师父。”<br />\n 于小天乖巧认字，连忙顺着刚才记忆的笔画顺序，照着写下了“师父”二字。<br />\n 他拿笔不过半天，堪堪能够学会正确的握笔方式，两个粗糙无锋的钝拙毛笔字，写得一点也不好看，而他写得慎重，又兴奋。<br />\n “师父”写好了，于小天拿起白纸，激动的给若沧看。<br />\n 他嘴巴张开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，却认认真真的喊了一声，师父。<br />\n 无声的声音，也许只有师父能听到。<br />\n 但他那句师父，喊的是若沧。<br />\n 师父说：“他与泰安无缘，但与你有缘。师者，传道受业解惑也，他不入我派，你亦可为师。”<br />\n 他看了看接过那副笔迹笨拙书法的若沧，轻轻伸手将于小天激动握住的毛笔取出来，放回石桌。<br />\n “若沧，以后你就是他师父了。”<br />\n “好好教。”', '”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