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
('闻归鹤的心思飞快地转动，几次张口欲言，都因为谎话编的不够好，又生生咽下。又无数次想直接扼住她的咽喉，逼迫她与自己离开，却又到底没舍得。<br />\n忽然，他听见苏时悦笑出声。<br />\n“呀，解咒了？好巧，也巧，怎么偏生在这个时候解咒了？”<br />\n水汽蒙住她的眼睛，集结着，争相从眼角溢出。<br />\n“啊，我知道了，从一开始，你救我，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是不是？你瞒着我，对我好，就是因为不想因为我受伤。这下好了，你解脱了，我也解脱了！”<br />\n“你算什么东西？凭什么拦住我？我们之间的绑定结束了，我再也不会拖累你，你给我松开！我是生是死，都和你没关系！”<br />\n她是真的气急了，什么话都不假思索往外抛。<br />\n闻归鹤却不觉被冒犯，软着声音：“是我错了，苏姑娘，我不该瞒你。都是我的错，我要是能提前展开结界，也不至于此。但这儿太过危险，莫要停留。”<br />\n哪怕到现在，他也没能理清自己的心绪，可唯一明确的一点，是他舍不得，舍不得和苏时悦撕破脸皮，舍不得放手那颗灿烂的真心。<br />\n“我们先离开这儿，好不好？”此刻，闻归鹤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弯下腰，小心翼翼地哄劝。<br />\n可他说了太多谎，真情实意时，反而无人愿信。苏时悦以为他又要以退为进，在他倾身时，猛地挥手。<br />\n“啪”一声，清脆又响亮。少年猝不及防，头一歪，洁白如玉的面上泛起病态绯红。失神期间，怀中一空。苏时悦使出全身力气，从他的怀抱中钻出来，往外逃。<br />\n她哭得嗓子疼、胸口闷，抽抽噎噎，说不出话，贴着结界边缘站着，用力拍打坚实透明墙。<br />\n“陆司正，陆司正！”苏时悦喊道。<br />\n不远处的陆辞岁姗姗来迟，他上下打量拉开距离的两人：“苏姑娘，这是怎么了？闻公子，先解开结界可好？”<br />\n他的眼中亦有好奇，不解闻归鹤特地出手搭救友人，一个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，两人平安归来，反倒像大吵一架般，不言不语。<br />\n闻归鹤没有理他。<br />\n陆辞岁好脾气：“苏姑娘手中还抓着那只从通天阁带下来的妖邪，长期不处理，恐生变故。爆炸尚未停歇，二位有何矛盾，离开此地再说，可好？”<br />\n少年抬眸，鸦羽般长睫不住抖动。他望着苏时悦，见她双手覆在结界上，额头抵住，肩头微耸，轻轻颤抖。<br />\n她的目光笔直向前，一次也没有回转。<br />\n闻归鹤默默起身，腰挺得很直，掐指，打开结界。<br />\n苏时悦头也不回，提裙蹿了出去，扬手。<br />\n往地上一掷：“迷境妖，幻术始作俑者，我抓回来了。”<br />\n陆辞岁看了一眼，沉稳地喊人上前，用捆妖索将迷境妖五花大绑。他带着众人退至安全地段，取出手帕递给跟屁虫般踩着他影子走近的少女。<br />\n“这是怎么了？哭成这样。”陆辞岁叹息。<br />\n“快擦擦，再这样下去，眼睛要哭肿了。”<br />\n话语温和，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，再度掀起波澜。<br />\n苏时悦接过手帕，擦了擦眼角，而后打开四角，把整张脸埋进去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。<br />\n“司正，我的手串断了。”陆辞岁听得懂她话中的含义，苏时悦可以放心大胆地说，“我最重要的宝物丢了。”<br />\n雨在这一瞬间落下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丝丝缕缕，缠缠绵绵，仿佛万千愁绪。激荡着浑浊不堪的泥沙，顺脚边流淌入水沟。<br />\n陆辞岁撑开伞，斜向苏时悦方向。<br />\n“我用的料子都是上好的太溪珠，食星沙的乌蜃所产，不会因为区区凡火烧化、变形，你放心吧。”他笑着安抚，“待太安司将场地清出来，我亲自为你寻回。一共十八颗，要是不够，我再补给你，如何？”<br />\n“好。”苏时悦点头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，将手绢从脸上挪开。<br />\n眼前是忙忙碌碌，趁雨势加紧扑救的人群。再往旁，火光映照下，站着一道极高挑的身影。<br />\n少年身形颀长，头颓丧地垂着，眉骨硬挺，薄唇紧绷。他面色灰败，神情凄<br />\n楚，依然挡不住金质玉相的华彩。<br />\n雨越下越大，闻归鹤却没有打伞。<br />\n他湿透了。<br />\n在淅淅沥沥声中，雨水顺着苍白面颊流入脖颈，沾湿衣襟，浑身透着深浓的寂寥。<br />\n苏时悦望着他，从乾坤袋中取出把伞，递给他。<br />\n见他不接，蹲下身，放到他脚边。<br />\n而后把身上的乾坤袋、值钱物件。除去必要的贴身之物，全部堆到一起。<br />\n“最初死缠烂打，跟在你身边，是我的错，我道歉。”<br />\n“你为了活命找上我，我也为了活命缠上你。我们是，半斤八两。”苏时悦道。<br />\n“现在好了，我们扯平。”<br />\n不论闻归鹤有何难言之隐，对她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。此时此刻，苏时悦根本静不下心，只想离他远远的。<br />\n说话时，鼻尖又是一酸。<br />\n苏时悦握紧拳头，咬紧牙关。冲动之下，说出平生能说出口的，对闻归鹤的，最狠毒的话。<br />\n“我再也不要理你了！”<br />\n言毕，转身与陆辞岁离开。<br />\n她尚不知道邪修是谁，与迷境妖合作，害无辜者陷入迷境的人还未寻到，夺舍之案也未告破，不能因一时之气忘记正事。<br />\n一路上，苏时悦言简意赅地将她的遭遇与陆辞岁说明。<br />\n她忍着心痛，着重强调自己周围的友人应当是重点调查对象。<br />\n她说得越来越冷静，语速越来越快，越来越理性而客观。<br />\n仿佛变成一具不知悲喜，干巴巴的汇报人偶。<br />\n陆辞岁认真地听她的口述，出于关心，不断地看向苏时悦。他不做打扰，手中伞朝她的方向半倾，任凭雨水落了满肩。<br />\n他没带她回太安司，反而来到了城中一座别院。<br />\n“这儿是我的私宅，有给女孩子用的物品。”陆辞岁浅笑解释，“不论有何事，在这儿休息会儿，之后再细说如何？”<br />\n苏时悦情绪褪去，面无表情地点头如捣蒜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别院打理周全，管事是名慈祥的老仆，面庞圆润，微微发福。见陆辞岁带了姑娘回来，忙从屋里走出。<br />\n“陆司正，是新救下的姑娘吗？”她熟练地挽起袖口，“要带去休息么？”<br />\n“她是我的客人，在此前除妖一役中立下大功。我还要赶回处理要事，特来将她托付于你照顾。”<br />\n陆辞岁把苏时悦往前推了推，向她介绍妇人：“这位童嫂，拙云轩的管事娘子。我们繁忙得无暇自顾时，全靠她操持杂务。”<br />\n苏时悦俏脸紧绷，缥缈地点头：“你好童嫂，我是苏时悦。”<br />\n童嫂也在打量她。<br />\n小姑娘生得纤细高挑，白净水灵，漂亮得能叫人看一眼便喜欢上。此刻像是霜打的茄子，耷拉脑袋，垂头丧气，木然地仿佛就此感知不到悲喜。<br />\n和好朋友吵架了？<br />\n还是……<br />\n那可不妙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容易想不开了。<br />\n童嫂着急：“我做了鲜花饼，还打算煮红豆莲子羹，小悦要喝吗？”<br />\n苏时悦沉默片刻，舔了舔嘴唇：“要。”<br />\n童嫂：“……”<br />\n好，没事了。<br />\n能吃就行，凭她的经验，只要还愿意吃吃喝喝，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。<br />\n童嫂伸出粗糙大手，在她脸上搓了搓：“好了好了，进来吧，等陆司正结束公务，整顿停当，带你上街买糖画。”<br />\n“她不是小孩子了，童嫂。”<br />\n“去去去，就是因为你不识时务，你和小言十几年还僵持不休。”童嫂快言快语，当场泄露天机。<br />\n“修士不是人啊，眼看二十好几，连手都没牵上。你听我的，待会儿带小悦去买糖，就当历练修行。”<br />\n天降秘闻，苏时悦顿时不难过了。<br />\n她一声不吭，默默把耳朵竖起，两颗眼珠子重新变亮，滴溜溜地转。<br />\n陆辞岁果断关上院门，打伞，折身离开。徒留老妈妈热情地拢着少女，把她请进小厨房享用美食。<br />\n雨依然在下。<br />\n青鱼胡同旁，酒楼的火势减小些许。人潮湍急如旧，救火的、抢救财务的、组织人手排查周围的，络绎不绝。<br />\n或精致或粗糙的鞋子步履匆忙，踏着泥水。<br />\n缝隙交错间，一只修长骨感的手覆上地面，沾了满手的脏污黏湿。<br />\n几点深色飞起，落在白皙得几近透明的手背，在凸起的蓝色青筋上溅起水花。<br />\n手的主人身形单薄，略显佝偻，半跪在泥水中，专注地利用灵符搜寻。<br />\n他怕符术漏掉细节，集齐不满数量，于是每探查到一处可疑位置，都要亲自翻找。<br />\n月牙白的袍袖在地面摩擦，浸透脏水，污渍斑斑点点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沉，变重，失去往日的轻盈，皱皱巴巴地垂落，而他浑然不觉。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