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茕茕身影踏过满地迸溅的雨水，走近那道淡至模糊的魂魄。<br />\n“非要不辞而别，永远藏在面具之下做一个缩头乌龟吗？”<br />\n雨水冲刷着越桃的面颊,她伸出手触摸那张玄铁面具。<br />\n“还是说,你也以自己为耻，不敢再露出真面目。”<br />\n哽咽堵住喉头，泪水砸落地面腾起青烟。鬼将军始终一言不发,覆着铁甲的手突然痉挛般抽搐。<br />\n“既有苦衷,为何不坦言相对,又为何恶语相向，自添烦扰。”寂临渊皱眉，人性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。<br />\n伞柄从祝之渔手里被他夺去攥住,空间狭窄,鬼王体型又很高大,为了避雨,祝之渔不得不主动去贴近他。<br />\n“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，用尖锐的语言筑成一座围城保护自己，同时将对方扎得鲜血淋漓。至于鬼将军的态度,人间有一种说法叫□□是常觉亏欠。这一点倒是还没来得及给你讲……”<br />\n暴雨倾泻如瀑,油纸伞在雨幕中劈开一方狭小天地。祝之渔撇去肩上雨水，侧身正欲调整姿势避雨，突然被寂临渊顺势按进了胸膛间遮住。<br />\n“不用，懂了。”<br />\n寂临渊掌着她的身体，将她整个人囫囵罩住。喉间震鸣贴着头顶滚落，祝之渔仰起脸从他衣袍间露出脑袋,这才发觉自己蜷缩的身体竟不及鬼王一半胸膛宽阔。<br />\n太恐怖了。<br />\n完整的人形已经很可怕了，夜间她看到过寂临渊的人蛇形态,半兽的身量更是惊人。<br />\n男鬼的气质太阴郁了，以至于让祝之渔总对他抱有肾虚、骨瘦的刻板印象。然而寂临渊并不肾虚，身量也很高挑，这样近距离依靠着他的身体，高大的体型差赋予的压迫感不由让祝之渔产生怀疑，她是否有被这具身躯压死的风险。<br />\n胡乱担心这种事做什么，祝之渔晃晃脑袋，过了今夜她便要离开了，不需要再顾虑这种问题。<br />\n她将目光投向雨中那支军队。<br />\n“你这个毫无气节的可耻叛徒！”<br />\n“如果不是你当初弃城投敌，故土便不会沦陷，南逃之路也不会饿殍遍野，我也不会无家可归！”<br />\n“怎么，哑巴了？你从前不是惯会花言巧语哄人吗？”<br />\n越桃被鬼将军一直以来的沉默激怒了，突然发狠地拽住他：“你看着我！当年在月老祠扯着我袖子，说‘来日三书六礼、八抬大轿风光迎娶娘子’的混账，如今只是个连脸都不敢露的懦夫！”<br />\n“你罪孽深重，怎么还敢回来，你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尝尽苦楚，为你犯下的冤孽赎罪！”<br />\n鬼魂的魂魄越来越淡，她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。越桃用最伤人的话、最恶毒的诅咒去宣泄，去攻击，仿佛心里只剩下无尽仇恨。<br />\n“越桃，别哭。”鬼将军毁坏的声带终于震出断续的音节。<br />\n“说恨我的时候，不要哭。”<br />\n越桃嘴唇颤抖了下，突然说不出话了。<br />\n她是个很好的姑娘，当年十里八乡有头有脸青年托了媒婆来游说，越家整日热热闹闹的，门槛都快踏破了。<br />\n肖衡看在心里难受，他自知出身贫微，配不上越桃，也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。<br />\n越桃笑着调侃：“东城门在征兵，你一身的力气，又读过兵书，若是去参军，得个一官半职回来，祖父祖母定然欢喜得不得了。”<br />\n肖衡少年意气，正是有雄心有抱负的年纪，也会幻想用挣下的军功堂堂正正来娶心爱的姑娘。<br />\n只是，世事总不会顺遂，遗憾才是人生常态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年少时热血慷慨激昂的豪言壮志犹在耳畔，而今两两相望，已是阴阳两隔。<br />\n眼眶边缘渗出血泪。<br />\n鬼将军抬手，缓缓摘下面具，露出面容：“我没有背叛，我们至死没有背叛自己的故都。”<br />\n满城阴兵突然发出呜咽，那些被禁锢的魂灵一齐将锈迹斑斑的刀剑插入焦土。<br />\n眼前迸出血光，无数记忆顺着鲜血灌注菩提木——<br />\n祝之渔看见被铁链锁在祭坛上的将士，看到他们溃烂的脸颊刺上囚字；看见他们蘸着喉血被迫认罪伏诛；最后看见他们撕扯残魂重返人间。<br />\n枉死异乡的鬼魂们日夜兼程回到故土，履行生前未能尽到的责任，在黑夜里无声为这座城抵挡住无数次妖邪的攻击。<br />\n“既然回来了，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。”越桃想触碰肖衡，手臂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。<br />\n惊愕一瞬，方才反应过来，他如今只是个即将消散的鬼魂。<br />\n越桃伤心地哭了起来。<br />\n肖衡想安慰她。<br />\n他想像从前那般拥抱住越桃，可他如今只剩一具淡至透明的魂魄了。<br />\n近在咫尺，明明就近在咫尺。<br />\n他却只能看着越桃哭，束手无策。<br />\n肖衡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，甚至比被处死那日还要绝望，他什么都做不到，连让越桃重新绽开笑颜都做不到。<br />\n在黑夜里短暂重逢，又要在黎明前永远分别。<br />\n祝之渔脑子转得快，仰起脸：“既然都是鬼魂，为何他不能同你一样修成实体，不死不灭呢？”<br />\n长夜“当啷”响起一阵清脆的锣声。<br />\n“你以为谁都能修炼成酆都鬼王？”青衫公子突然现身，手里拎着一套锣鼓：“哪有这么容易的事，寂临渊是千万年来第一个，也是唯一一个以活人之躯生撕魂魄堕入恶鬼道的鬼王。”<br />\n“你来做什么。”寂临渊打断他的话。<br />\n“来收魂。”青衫公子锤子一敲，鬼将军的魂魄便淡上一分，“抱歉，鬼王殿下，这事儿比较特殊，我们司命殿得插手。”<br />\n铜锣一声，眼泪一断。<br />\n青年将军始终微笑着注视越桃，直至最后一声敲落。<br />\n肖衡神情突然变得急迫：“把我忘了，越桃，忘了我，重新开始生活，过好自己的人生……”<br />\n“对不起，越桃，从前我顺你心意千万次，只此一回，容我自作主张私心一回。”<br />\n他向祝之渔投去祈求的目光。<br />\n“请帮助她，永远忘记我。”<br />\n“她是好女子，我已成泉下孤魂野鬼，不堪托付，不敢误她余生。”<br />\n声音渐远，被暴雨覆盖。<br />\n恍若大梦一场，魂灵在黑夜中彻底消散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***<br />\n天将明时，祝之渔回到了小饭馆。<br />\n“你把肖衡从越桃的记忆中抹掉了？”祝之渔悄悄打量着越桃，见姑娘言笑晏晏、落落大方，丝毫不见半分夜雨中的悲恸。<br />\n“不是你承肖衡所托，对她施了遗忘术么。”寂临渊淡淡道。<br />\n“我没有。”祝之渔皱眉，“除非越桃心甘情愿，否则任何人未经她同意篡改她的记忆都是一种冒犯。”<br />\n祝之渔不放心，又悄悄跟了越桃一段路，喃喃自语：“奇怪，她看起来分明已经忘了……”<br />\n寂临渊垂眸：“是真正忘了，还是假装忘记，除却她自己，没人知道真相。”<br />\n越桃开启了一段忙碌又充实的新生活，她比以前更加乐观活泼了，街坊邻里们都喜欢这个姑娘。<br />\n她依然是祝之渔印象中的鲜亮模样。一条麻花辫斜搭在肩头，发尾用细绳扎紧，点缀几朵清晨路边顺手新采的花骨朵儿，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灵气。<br />\n越桃将自己的日子经营得很好。<br />\n只是……<br />\n只是某个春日，陌上杨柳依依时，小巷里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词婉转而至：<br />\n“忽见陌上杨柳色，悔教夫婿觅封侯……”<br />\n越桃突然安静下来，她坐在窗前，望着树下折柳送别的行人，忽地落下一滴泪。<br />\n***<br />\n【恭喜宿主通关新副本，接下来系统将为宿主发放奖励，请宿主做好准备，在规定时间内离开。】<br />\n祝之渔俯身叠好最后一件被褥：“稍等，我去同婆婆道个别。”<br />\n她环顾这间厢房，仔仔细细确认每一处都收拾干净了，缓慢关上门扉。<br />\n老妇人在楼下热情张罗着，祝之渔静静走过来：“婆婆，借一步说话。”<br />\n“怎么了姑娘，遇到难处了？”老妇人察觉她情绪不对劲。<br />\n“没有，”祝之渔摇摇头，“婆婆，我要回家了。”<br />\n老妇人愣住了：“这么突然？”<br />\n“这些月钱都还给您，今后我用不上了。”祝之渔将钱袋子塞到她手里。<br />\n“收着吧，当做路上盘缠。”老妇人按住她手心，“婆婆没什么好送你的，给你备些干粮，越桃！过来……”<br />\n“不、不用麻烦，”祝之渔匆忙阻拦，“一切都收拾妥当了。”<br />\n老妇人怔愣着点点头，一时头脑混乱，不知该如何面对分别，只是红着眼眶絮絮叨叨着：“出来这么些时日，也该回家了，家中父母都念着你呢，好孩子，路上当心安全……”<br />\n祝之渔沉默一瞬，道：“谢谢婆婆收留我。”<br />\n她将钱袋子悄悄放入柜台里，转身飞快地跑了。<br />\n寂临渊在门前等着她：“确定要同我回鬼域？”<br />\n祝之渔点点头：“嗯，思来想去，人间也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牵挂的人和事了。”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