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('何况这份示好——姑且算是示好——来得颇为突兀，祝回怎么说也是帝国现任的首席哨兵，不比常年驻扎在帝都的那些哨兵好对付，他自然要多留一份心。<br />\n这样想着，余光却瞥见对方悄悄颤抖的尾指。<br />\n徐寻月等了几秒，给人留了一点缓冲的时间，才说：<br />\n“是想保护我吗。”<br />\n问句的用词，陈述的语气。<br />\n祝回抬眼。<br />\n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慢慢收紧五指，只是抿了抿唇，低声开口：“我们……我是你的哨兵，法定意义上是，带在身上的话，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能快点赶到。”<br />\n算是承认了。<br />\n但紧接着，他又说：“它只会在你精神或身体遭受威胁的时候提醒我，其余时间里就相当于一片不会枯萎的普通叶子，不会给你添麻烦。”<br />\n徐寻月的诧异更深一层。<br />\n祝回的话冥冥之中回应了他的想法。<br />\n听上去不错，不过他不会全信，一切都得在生活中亲自验证。<br />\n既然已经是合法伴侣，人也已经搬过来了，未来验证的机会将会有很多。<br />\n徐寻月礼节性笑笑，将记忆树叶收拢在手心。<br />\n“它是一片漂亮的叶子。”<br />\n可能是有些不自在，祝回说了句谢谢。<br />\n徐寻月眼里划过一丝更深刻的笑意，随即正色道：“那么我们现在开始精神疏导。”<br />\n“现在开始？”祝回微愣，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。<br />\n“这片雪原——”<br />\n徐寻月垂眼看向脚下，祝回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。<br />\n洁白冰雪间嵌着朦朦胧胧的灰黑，不知道渗进了第几层，好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拔除干净。<br />\n徐寻月：“这些黑雾就是那次任务留下的。”<br />\n祝回肯定了这个说法：“之前的雪原上只有几条裂缝。”<br />\n“你知道这些黑雾通常意味着着聚集的灾变因子吗？”<br />\n“我知道，但我也知道自己没被污染。”祝回毫不避讳，“哨岗仪器并没有检测出这些东西的存在，就更证明它们已经失去了传染性和活性。现在滞留在我精神图景里的，只是灾变因子的某种‘外壳’。<br />\n“而且，一旦情况有异，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结自己，保证身边人不被影响。”<br />\n说这话时，他一改之前沉默低迷的姿态，眼睛直直看着徐寻月，好像这些话就是为了讲给此时此刻身边这唯一的人听。<br />\n实际上，这么说似乎也没问题。<br />\n祝回不是热情外向的性格，少年时期父母去世，又因早早参军和白塔同学并不熟悉，相处三年的战友还死无全尸。<br />\n他的社会关系网像一棵高挑但枝桠伶仃的树，明明处于潜力无限的成长阶段，却难免显得单调萧索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刚确定伴侣身份的向导是祝回仅剩的亲密关系。<br />\n尽管只是名义上，可至少现在，无论精神图景还是现实世界，他们的确很近，甚至有些亲密。<br />\n……所以才有了态度的转变吗？<br />\n徐寻月暗自思忖着，想起这一年年初，在场馆内对台上年轻哨兵的一瞥。<br />\n如果说那时祝回的气质像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，那么现在，他在二楼隔着摄像头屏幕看到的就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，同样摄人、同样强大，后者却比前者多了几分保留。<br />\n某种暂时不方便拿到台面上说的认知在心底悄然成型。<br />\n徐寻月想，那个时候的祝回和现在不太一样，不是性格上的不一样，也不是经历导致的更加成熟坚韧，那是一种近乎精神意志方面的差异。<br />\n他好像更自我了一点，不再那么纯粹地信任帝国的一切。<br />\n否则，作为帝国的士兵、事故的唯一生还者，为什么不上报自己精神图景出现的异常呢？<br />\n而这恰好能解释先前祝回眼里的警惕。<br />\n不管怎么说，表面上，徐寻月属于和帝君站在同一战线利益相通的人。<br />\n得亏他已经不是了。<br />\n所以就算他趁人不备入侵了这里，成为知道祝回精神图景异常的第二个人，并发现对方的状态其实不算太好——<br />\n也不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。<br />\n只要不是敌人，不干扰他的计划，他当然没必要伤害这个有点可爱的年轻哨兵。<br />\n一段前所未有的亲密关系……<br />\n徐寻月也会好奇。<br />\n注意到哨兵状态不好的迹象，他就先提了精神疏导。<br />\n大概连祝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好，不然，他也不会在徐寻月提出“开始精神疏导”时下意识反问。<br />\n但雪原上扩大的裂缝、四处堆积的木屋废墟、灰白色的天空、回避记忆树叶画面的视线、类似应激的保护欲……<br />\n都是战斗留下的经典后遗症。<br />\n说起来，祝回好像有点排斥精神疏导这类精神活动。<br />\n徐寻月清晰地记得不久前在书房里，祝回扑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雪狼，吐槽说他之前想当黑暗哨兵，现在终于想开了；而记忆树叶中的向导姑娘也只给另外三个哨兵建立了精神链接，还说祝回是她见过天生最贴近黑暗哨兵的人。<br />\n哪怕面对同伴遭难这样突然的刺激，也是给自己打人工向导素，之后在帝都呆了几个月，各大精神疏导室的预约记录里也没有他的名字。<br />\n很明显，祝回就是想自己撑过来。<br />\n可是，既然排斥，一开始又为什么向他要呢？<br />\n正在这时，耳边传来哨兵低且干净的嗓音。徐寻月刚才没说话的时间似乎有点久，于是嗓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懊恼。<br />\n“那……我们开始精神疏导吗？”<br />\n第9章 不能欺负<br />\n“需要我做什么？”祝回问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“需要你对我不设防。”徐寻月看看不远处雪地上的鸿沟，还有废墟边碍眼的黑色沙砾，在心底呼唤自己的精神体出来干活。<br />\n“噢，”祝回点头，“我会很配合的。”<br />\n徐寻月瞥了他一眼。<br />\n“我知道。”<br />\n这段对话要是传出去，恐怕谁都要惊掉下巴，被预言百分百不合的两个人，居然能有这样和平、默契，甚至听上去有一点暧昧的对话。<br />\n徐寻月更关注的，却是祝回的那一点情绪触角。<br />\n对方显然对精神疏导并不了解，回复他的字句语气还有点别扭，那种别扭就像是……就像是在迫使自己接受一项未知活动、强行压住飘忽不定的心绪做好准备一样。<br />\n徐寻月确实没感受到祝回对他的排斥，也没感受到这片精神图景对他的排斥。<br />\n换言之，祝回不是排斥他，而是下意识抗拒“精神疏导”这个词所代表的精神活动本身。<br />\n不过徐寻月没在这个时候多问。将得到的讯息记在心底，他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雪原上。<br />\n被污染过的雪又黑又硬，埋在其中的木屋残骸更是腐朽结冰，边上还有一个长近十米的裂缝，缝里黑黢黢的，也不知人掉进去会怎么样。<br />\n这里的地面并不平整，左边凹一块，右边凸一块，有的地方雪少，有的地方雪多，是很难清理的样子。<br />\n就算帝都最知名的精神疏导医师，也要对着雪原苦苦思考，觉得这片精神图景的面积太大，环境也过于酷烈，实在难以找到切入点。<br />\n可是，受了这么严重的伤，精神图景的主人却没有表露过脆弱，更不曾向谁求助。<br />\n直到一个攻击型向导入侵了这里。<br />\n一切开始变好。<br />\n阴影从徐寻月脚下蔓延出去，散落开来。<br />\n它们的颜色比污染雪地的灾变因子更深，是一种纯粹的黑色：它们所占的范围也足够宽阔，能将地上的废墟覆盖；它们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动，形成工具或包围圈。<br />\n它们侵蚀冰雪，进入土地，一个个态度积极得不得了，比死亡冰柱的速度还快，很有鸠占鹊巢成为雪原新主人的派头。<br />\n和它们比起来，那些嵌在雪原上动弹不得的灾变因子简直小巫见大巫，二者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。阴影们浩浩荡荡势不可挡，看上去，它们才该是最让人心生畏惧的东西。<br />\n徐寻月心情不错。<br />\n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要比平常高一些。这是他第一次做精神疏导，而效果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好。<br />\n被白塔教科书写进向导必修课本1的精神疏导，原来就是这样。<br />\n它有一种宏大的、难以准确形容的微妙感觉。<br />\n无需用雕刻般的心态研究打磨，只要遵从本能地触摸，就能自然而然做到这件事。<br />\n这也是他少年时期一直渴望做到的。<br />\n人在经历失去之后，总会想握紧另外一些东西。当徐寻月在灾变第一年侥幸存活、并进入白塔学习之后，他一直很要强，什么都想做到最好，能尝试的都会尝试。<br />\n理论课、实战课、枪/械课、野外生存课……以及几年后的参军生活，所有他想做的，就一定会尽力去做，直到自己满意，或者确定无法达成。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