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2.<br />\n京市的夏天要无聊很多。<br />\n我的世界恢复成五进四合院的大小。<br />\n国槐树投下漫长的影子，我在它的影子之外罚站。<br />\n惩罚的理由是没有收心，在上奥数课时看了三次窗外的飞鸟。<br />\n那是只画眉。<br />\n妈妈从前在家里的书房教我认识的，爸爸当时正翻看文件。<br />\n妹妹，我的心就在胸腔里跳动，还要收到哪儿去呢？<br />\n那些题我已经会了，见一百万次飞鸟也没关系。<br />\n我无法理解，也无法反抗。<br />\n常来家里的三叔和大姑姑都不喜欢我。<br />\n因为三叔是个想吞下贺家产业的蠢货。<br />\n大姑姑的儿子是个不如我聪明的蠢货。<br />\n并不想和你提这些糟心的人，只是某天，我在学校拒绝帮堂哥作弊后，大姑姑向父亲告了我的状。<br />\n她说贺崧只是想要我教他做题。<br />\n她向父亲哭诉，她的侄子怎么会如此冷漠、不近人情，如此的不爱惜手足。以后继承了贺氏，不知道会怎样对他的兄弟们。<br />\n所以我又站在了国槐树下。<br />\n不爱惜手足吗？或许吧。你的乳牙咬破我的手指时，我的确没觉得很难过，还想给口欲期的你再啃几下。<br />\n日头西移，大姑姑冷笑着问我懂事了没。<br />\n我向她道歉，她看起来很满意。<br />\n我转身要回去，她在背后，说我像个机器人。<br />\n夜里我用活络油修复磨损的机体，脚站肿了。<br />\n我要是个机器就好了，运行指令是三秒后炸毁这座四合院。<br />\n我这么想着，三秒后，铃声响了起来。<br />\n管家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拿给我，我接听，听到你在那端叫哥哥的声音。<br />\n这是我离开西双版纳的第四个月，秋天已经来了，而你没有忘记我。<br />\n我想，还是不当机器人好了。<br />\n我要继续做景澄的哥哥。<br />\n3.<br />\n你很快八岁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而我也十四岁了，跳级，念书，奥数拿了几次奖，网球打得不错，各种发型也可以编得很好。<br />\n景兰阿姨和妈妈都不太擅长这个。<br />\n只有我会。<br />\n你有时候要扎七个羊角辫，有时候要扎三个马尾，有时候想把头发盘成春天的一尾蛇，草坡上的一坨牛*——我很庆幸，你选择和我诉说这个想法，而不是真的要求我替你拾来一头牛的五谷轮回。<br />\n我告诉你，那叫盘发，不叫牛*。<br />\n你似懂非懂地解释，主要是因为牛*上可以长出很多小花。<br />\n你喜欢那些美丽可爱的事物，就像你也是那些事物本身。<br />\n又一个夏天就这样结束，你塞给我一篮子风干的蘑菇，要我在飞机上吃，笑眯眯地和我说明年见啊哥哥。<br />\n然后转头，和楼下的大鼻涕虫一起去粘知了猴——拿着我给你买的八星八箭镶钻粘杆。<br />\n红菇和鹅膏菇哪怕蘸上辣椒面也不能吃，我把它们做成人工的琥珀，在安检人员无语的目光中将之带上飞机。<br />\n三纵五进的四合院很大，可属于我的事物，在六岁前就分崩离析。<br />\n所以，你送我的礼物，我很喜欢。<br />\n我没在垃圾桶里找到我的蘑菇。<br />\n贺家的佣人很多，哪儿都永远保持着整洁。<br />\n它在被丢弃的几分钟内就会进入垃圾箱，被分类，被转运走。<br />\n三叔说我没个继承人的模样，玩物丧志。什么蘑菇标本，难道贺家未来的继承人也要去雨林里刨土看鸟捉虫子吗？<br />\n我再次受罚，接下来的三年，不再被允许去西双版纳。<br />\n恨自己年少，恨自己无能为力，恨为何只要父辈一句话，就能摁死我的人生。<br />\n如果我真是一个机器——一个完美的、符合贺凛期待的继承人。<br />\n我试着去模仿、思考。<br />\n我变得冷静、傲慢，也变得沉默、顺从。<br />\n我不再站在国槐树下受罚，不再被他们挑到错处，父亲依然严苛，但他绝对满意——有一点他们都对了，贺家的蠢货太多，继承人只能是我。<br />\n你会不会忘了我。<br />\n4.<br />\n去不了西双版纳，但起码还能联系。<br />\n你要上学，要玩，但总愿意为我留出时间。我旁听董事会时，你打出满篇错别字，说今天在学校揍了校霸；<br />\n我在写竞赛的题目时，你问为什么鸡兔同笼而非鸭子大鹅大狸猫同笼；<br />\n你说“哥哥你说不了话也没关系，听我说就好啦”，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，你絮絮叨叨，从研究所的猪笼草说到一颗烤洋芋的诞生，说到昏昏欲睡，还不忘记扔下一句晚安——<br />\n忽然有一天，你打来电话。流着眼泪，你说不出话。<br />\n生与死的别离太惨烈，而你，我亲爱的妹妹，你才十一岁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你从没见过的景兰阿姨的亲人来葬礼上大闹，我带着你藏到芭蕉树下。<br />\n你嚎啕的哭声似一把穿心的箭，穿过你的十一岁，和我的十一年前。<br />\n好像一个轮回，我们面临了相同又不同的失去。<br />\n我不想当贺家的继承人，我想当景澄的哥哥。<br />\n没有向你发誓，但我决意要做到。<br />\n葬礼结束，妈妈带着你回了宜泽。<br />\n温驯完美的贺家继承人瞒天过海，成为宜泽大学的一名保送生。<br />\n我已成年，体罚不再适用，我只是失去了贺家财富的使用权。<br />\n我一面学习如何照顾你，一面学习如何挣到钱。<br />\n挣钱不难，照顾你不简单。<br />\n做菜只需严格遵守食谱的做法，但遵守《儿童心理学》、《青少年心理学》无法严格的分析你。<br />\n广大的样本里没有一个景澄。<br />\n初到新环境，运动是建立自信发泄情绪的好方法。<br />\n我开始教你打网球。<br />\n初次生理期，要正确引导、回避羞耻。<br />\n我骑着单车带你去拿你买的特别快递，红糖水不如布洛芬，但加一枚小蛋糕是给你的独特良药。<br />\n其实没那么了解宜泽，我只是提前背过地图，走过弯弯绕绕的小巷，好在不开导航的情况下，收获到你崇拜的眼神。<br />\n当一个好哥哥比当一个好继承人让我开心。<br />\n然后，你带了一坨牛*——抱歉，一个雄性人类回家。<br />\n这年你十四岁，是情窦初开的年纪。<br />\n你会喜欢他吗？我不知道，总之，我把装低血糖晕倒在你沙发的这个男生送到医院，喊了最快的救护车。<br />\n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。<br />\n你也开始收情书。满书包的情书。<br />\n如果末世突然降临，靠烧这些情书我们可以获得起码三天光明。<br />\n你会和其中的谁恋爱呢？<br />\n我写代码时会思索这样的问题，我会爱屋及乌地欣赏你交的男友吗？如果我阻拦你的爱情，你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，和我断绝关系吗？<br />\n回京市过年了，我还在想这个问题。<br />\n京市虽不好，但有一些朋友在。<br />\n我的这些朋友后来你也都认识了。<br />\n比如梁翊合，比如李暮汀，又比如梁砚声和禾珈——当时，梁屿才是禾珈的未婚夫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明明和禾珈天天见，他还要给她写信，用不聪明的脑袋写一切肉麻的话语。<br />\n我问禾珈：“你就是因为这些情书喜欢上梁屿的？”<br />\n禾珈说：“也不全是。不过写下来的话，总是比嘴巴里说出来的让人有耐心去看。写下来感觉要真心很多诶，而且梁屿还为此练了半年字……”<br />\n我不理解，但我给你写了一封信。<br />\n我希望你能够慎重开始你青春期的恋爱。<br />\n我搜寻我的语言模块，翻遍颜氏家训和傅雷家书，以一个哥哥、半个长辈的名义。<br />\n亲爱的景澄，<br />\n我在京市的冬天写。<br />\n爱情和玫瑰一样随处可见，你总有哪个时刻会想去采撷，拥有美好的事物是你的权利，但不要被它的刺划破指尖。如果感觉到扎手，请告诉你的哥哥，我会去购买最新款的除草机。<br />\n“亲爱的景——”<br />\n我才写下第一行，世界上相对较讨厌的梁翊合就出现了，他吱哇乱叫，问景是谁。是不是孟家的孟景思。<br />\n我怎么知道那是谁。<br />\n但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，我有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。<br />\n所以我最终抢回了这张纸，把它和我藏了半年的情书一起叠成纸船，放进了雪后涨水的阴沟。<br />\n你太年少了，等你真爱上谁再说。<br />\n但无论如何，我总是你的底气和安全港。<br />\n5.<br />\n齐光工作室成立了。<br />\n澄有清晰的意思，霁有晴朗的意思。<br />\n所以它叫齐光。<br />\n挣大把大把的钱，但也把钱大把大把撒出去。<br />\n宜大家属院的小阁楼，你趴在书桌上写学校辩论赛的稿子，我在一旁敲着不知疲倦的代码。<br />\n有时候你跑出去给我买夜宵，有时候你把咖啡换成豆浆和小笼包。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