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沈持换了身干净的官袍, 连夜递了帖子给太医院闻讯, 谁知值守的太医麻无双却叫人回话：说先帝当年是有用过暹罗国一个药方医治眼疾, 药到病除，只是不知为何底方未交给太医院留存，说这事儿要去问曹慈, 他或许知晓一二。<br />\n曹慈。<br />\n唉，怎么偏偏是他。<br />\n沈持心中丧气，他站在院子里踱步，到了三更初，忽然送来一封来自昆明府的奏折，是已王渊呈给皇帝的，并叫人带了句话给沈持，说他年事已高近来疾病缠身医石无效，恐命不久矣。<br />\n沈持下意识地转了个身，面向西南方，眼中不觉竟簌簌落下泪来。他看看夜色，将奏折搁进袖子里。<br />\n见他似要出门，赵蟾桂问：“相爷还不歇下吗？”再有两三个时辰天都要亮了。<br />\n“我去一趟大理寺。”沈持说道。<br />\n他要去见曹慈一面。<br />\n赵蟾桂去屋里取了件披风出来：“相爷，夜里风凉，您加件衣裳吧。”<br />\n沈持拢了拢披风，让他去备马车。<br />\n大理寺内灯火通明，后院的厢房里铺着过夜的被褥，柳正、冯遂、孟度等人悉数在值，他们已经好多天守在这里不曾回家过夜了，日夜审理曹、聂一案，已臻尾声。<br />\n“沈相你怎么来了？”冯遂衣角带着狱中发霉的乌血气息：“这头差不多快审清楚了，没有疑问，很快就能结案了。”<br />\n沈持：“冯大人，我想见见曹相。”<br />\n冯遂微愕，但他没有多问：“……好，沈相请跟下官来。”<br />\n大理寺的地牢挖得很深，下沉的长长的甬道让人头脑昏沉，走到一处还算宽敞的牢房前，冯遂说道：“沈相，曹相就关在这里了。”<br />\n等亮起墙壁上的火把，沈持看见曹慈窝在一角里发呆，他的头发凌乱肮脏，听见声音许久才转过眼睛看外面，看清楚来人，他动了动唇，什么都没说。<br />\n“曹相，”沈持坐在一个矮凳上，隔着门说道：“我来是有求于你。”<br />\n曹慈的眼皮动了动，半天才冷笑道：“沈相如今高高在上，还有什么事情要求助于匹夫我呢？”<br />\n火光跳跃，黑色的跳蚤在他杂乱打结的胡须上跳来跳去，看得人头皮发麻。<br />\n沈持：“江载雪得了严重的目翳，据说已不能视物，我听说先帝曾用过一个暹罗国进宫的方子，想问问曹相当年在宫中为陛下伴读，还记得那个方子吗？”<br />\n曹慈皱起眉头，脸上的皱纹显得愈发深了：“暹罗国的方子？”<br />\n他看着自己缭乱的花白胡须：“能不能给我借一把剪刀？”大理寺的人去拿了，之后递给他，虎视眈眈：“剪完立即还来。”别想着耍花招用来干别的。<br />\n曹慈不搭理他，将胡子一把剪掉扔在一旁：“唉，这监狱里的跳蚤真是烦人。”沈持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一切。<br />\n“沈相怕是没过过这种生活吧？”他自嘲了一声。<br />\n沈持盯着他，肃然道：“通州府通判江大人受曹相之流诬陷被流放岭南，正是意气风发如今却已是一个瞎子，陕西府百姓年年欠债家中养不起人口，产下女婴便溺死在水盆里……曹相这生活，曾是他们不敢求的……”<br />\n曹慈轻声一笑：“世人本就贵贱有序，沈相因我贪了陕西府的银子而将我打入大狱，可曾想过，就算我不曾贪他们的银两，难道民间就没有劳苦可怜之人了吗？”<br />\n沈持沉默良久：“曹相说的对，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贱命，只是为官为吏者当有父母心，不该再加诸黎民的苦难……”<br />\n曹慈苦笑两声：“沈相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？教导在下？呵呵呵……”<br />\n“曹相的记性真是不太好啊，”沈持说道：“我来是想问问暹罗国治眼疾的方子。”<br />\n曹慈点点头：“嗯，你为江载雪求的。”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沈持：“还望曹相相告。”<br />\n曹慈说道：“太久远的事了，我记得不甚清晰，你去问别人吧。”<br />\n沈持：“我从不白问人索求，我想曹相如今还是有求于，或者说用的着我的地方的。”<br />\n曹慈眨了眨眼：“如果我要你保我一命，拿方子换，你能答应吗？”<br />\n沈持很干脆地点点头：“只要曹相肯告之医方，我会在圣上面前竭力保你一命。”<br />\n曹慈听了大笑：“你不怕日后我东山再起，翻了身反过来要你的命吗？”<br />\n“江大人为我所累落得这个病，”沈持说道：“我自当不惜代价为他寻医问药，”他凝着曹慈微微笑道：“曹相这高看自己的毛病也改一改了，彼时你用尽手段都奈何不得我，何况日后？”<br />\n曹慈气得呼吸急促，然而片刻后他又笑了：“沈相还是年少轻狂啊。”之后他叹了口气：“罢了，老夫想了想，还是拿方子换命，延残喘几年划算。”<br />\n“不过，你又怎么有把握说服陛下留我一条命呢？”<br />\n沈持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，在他眼前晃了晃：“昆明府王大儒呈给陛下的奏折，他还叫人转告我，说他病重，恐将不久于人世。”<br />\n“我想，定是老师听到曹家犯事，上奏折来为曹相向陛下求情的。”<br />\n看到这封奏折，曹慈忽然挪两步靠近沈持，浑浊的眼珠发红，跪在地上艰涩地说道：“老师……”<br />\n曹慈十来岁进宫伴读，与皇帝一道师从王渊学习多年，是王大儒地地道道的嫡传学生，如今听闻此护犊之情，不禁哭了出来。<br />\n明日消息传入皇帝耳中，以他的行事风格，或许会念及旧情给王渊个面子，留曹慈一条命。<br />\n他想了想说道：“拿纸笔来。”冯遂立即取来文房四宝：“曹相请。”<br />\n曹慈回忆起四十多年前的宫廷往事，缓缓在纸张上写下一张药方：“老夫记性尚可，此方应当无误。”<br />\n沈持接过来看了看，如珍宝一样放入袖中：“多谢曹相。”<br />\n“沈相方才说的话还作数吗？”曹慈乜了他一眼问。<br />\n沈持：“自然作数。”他顿了一顿：“曹相有什么要在下做的吗？”<br />\n曹慈拿起笔：“沈相稍等，老夫想写一封奏折请沈相代为转交给陛下。”<br />\n沈持和冯遂知趣地说道：“曹相慢慢写，我二人在外头候着。”<br />\n说完转身离开牢房，到外间坐着喝茶。<br />\n一炷香的工夫，他们再回去时，曹慈已经写好给皇帝的书信，折起来交给沈持：“请沈相守诺言，将此信交给陛下。”<br />\n沈持点点头：“放心吧。”<br />\n曹慈甩甩破烂的衣袖：“走吧，别让老夫看着你动气。”<br />\n沈持一拱手，从地牢里走出来。<br />\n孟度：“听说他给陛下写了封信，必是求情的，阿池，绝不能让他翻身。”他们再经不起这样的对手漫长而广阔的磋磨了。<br />\n沈持摇摇头：“夫子，不必看了，”他低声说道：“陛下罕见地动气要了周淑妃大半条命，他不会给宸王留个烂摊子，会将对宸王有二心的人全撵出朝堂。”<br />\n所以，就算曹慈活着，任凭他用尽手段，他都不会再被起用了。<br />\n孟度：“虽说如此，但也不能大意。”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沈持：“嗯，我会小心的。”<br />\n他拿出曹慈写下来的药方：“载雪兄眼睛不好，我讨了张方子给他试试。”<br />\n孟度送他走出大理寺：“阿池，你不必过于自责，他不会怪你的。”<br />\n沈持：“我晓得，只是心里头过意不去。”<br />\n孟度看着越来越浓重漆黑的夜色：“你早些回去歇着吧。”<br />\n他看沈持比之前瘦多了。<br />\n沈持拱手告辞，他没有回家，直接去了一家开着的药馆，拿出药方给坐堂的大夫看：“请看这药方是治眼疾的吗？”<br />\n大夫看了大惊：“公子从哪里求得这般药方？”<br />\n沈持：“这药方有什么不妥之处吗？“<br />\n大夫说道：“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，这药方不是我朝所有，是番邦来的，要是家中老人失明倒可一试，只是……这药对少年人不好，服了会得心悸的毛病，恐短命啊……”<br />\n对数岁轻的心脏不好，有毒副作用，对年迈之人却无毒，也是奇了，当年暹罗国使臣也说不出这是为何，想来是这个缘由，太医院才没有留下底方。<br />\n沈持：“……”<br />\n曹慈没骗他，给他的是暹罗国当年的药方，只是这药方本来是给年迈的皇帝用的，江载雪根本吃不得。<br />\n“多谢先生。”他付了诊金，忧心忡忡地回到家中。<br />\n此时东方浮白，沈持坐在藤椅上打了个盹，之后洗把脸换上官袍出门上早朝。早朝上说的全是为陕西、通州两府遴选官吏之事，一番争吵下来，总算拟定了三五个，还有空缺，只怕还要吵上个两三天争执一番。<br />\n跟着皇帝来到上书房，沈持将曹慈的信拿出来呈上：“陛下，臣昨夜去牢中见了曹相，他让臣转交这封信给陛下。”<br />\n皇帝接过去却没有看，他对曹慈似乎有点爱之深恨之切的意味，当然这个词有点不恰当，不过沈持眼下想不出更贴切的来了，只听他说：“君臣缘分已尽，不必看了。”<br />\n在曹慈大肆敛财的案子被揭发之前，他在内心与之是很亲近的，毕竟两个人从年少相伴，四十余年，彼此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。想不到曹慈竟背着他干了那些杀他十次都不解气的勾当。<br />\n沈持垂下头不语，只将王渊的奏折呈上，过了很久才说道：“陛下，先生让人带话说他大约已在弥留之际了……”<br />\n皇帝闻言眸光微动，他只觉头忽然一疼，挥挥手：“你先下去吧。”<br />\n沈持施礼退下。<br />\n等沈持告退，他摸着一封信一本奏折，展开了曹慈的那封信，字还是他无比熟悉的字迹，<br />\n信中，曹慈没有为自己和儿子、侄子等曹家男丁求情，只说曹家的女眷无辜，乞求皇帝在定罪时不要将他们没入贱籍被人凌辱，为她们留个平民身份，让她们贫苦而清白地了此残生。<br />\n皇帝看完后久久没放下那封信，等丁吉来提醒他该用晚膳了，才淡声说道：“宣柳大人进宫吧。”<br />\n他会留曹慈一命，让曹家以庶民身份度日。<br />\n丁吉着人去大理寺传柳正，人是来了，但也带来了曹慈在大理寺狱中自尽的消息：“陛下，臣没看住他……”<br />\n皇帝摇摇头：“他没有向朕乞求活命。”说完把那封信团了团，扔到了瑞兽炉里：“曹家之事，不牵连其他人，给他们留一套住宅，让他们回家去吧。”<br />\n柳正：“是。”<br />\n皇帝又说道：“让曹家人厚葬他。”<br />\n听到他声音乏力，柳正本准备告退，忍不住多说两句：“陛下龙体欠安吗？”他们是亲表兄，问这种话不算逾越。 <br>\n\t\t\t', '\t')('\n皇帝：“朕听到老师病重的消息，心口发闷，今日一天都未缓过来。”他又释然地自嘲道：“或许是老了，近来颇好伤感。”<br />\n第261章<br />\n柳正听了皇帝的话也跟着伤感不已, 只得劝道：“眼下国中农人皆已春耕，只待秋日收成，朝中曹、聂之案已了, 陛下何不让宸王殿下监国，您移驾西山别苑住一阵子养养龙体呢？”<br />\n让宸王监国。<br />\n皇帝垂眸, 手指轻而又轻地叩击在膝盖上，良久才说道：“对, 监国，让宸王学着监国……”这天下早晚是他的。早历练一番也是好的, 再者监国之后根基稳固再立他为太子愈加顺理成章。<br />\n遂让柳正拟旨, 择日让宸王萧福满监国。<br />\n“依朕看啊, 这右相也留给宸王拔擢吧。”皇帝又道。这份天恩让宸王送出去，日后更忠心于他。 <br>\n\t\t\t', '\t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