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疏礼的侧脸挺拔英俊，穿着一件高领的毛衣，外套搭在椅背，单手搭在桌面，视线儒雅温和不具备攻击力。<br/> “在这时候，他需要保持本心、不要逃避交流。”<br/> 声音低沉醇厚，年龄阅历，让他充满让人信任的亲和力。<br/> “也要提防。”<br/> 邵乐单手攥着门把手，下意识地问：“提防什么？”<br/> “提防那些他曾经目睹过且为之困扰的‘旁观者’恶习，也极容易因为角色的改变而被本人无意识模仿。”<br/> “……好的，谢谢。”邵乐脖颈的纹身抽动了下，回过神离开的时候被季疏礼关上了门。<br/> 外面是一段走廊，邵乐低头，一双琥珀色眼珠瞳孔缩小发怔抖动，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。<br/> 老天。<br/> 季疏礼是在提醒他不要去破坏感情当小三吗？<br/> 是这个意思吗？<br/> 邵乐自以为自己已经把故事改得乱七八糟了，甚至几个人的性格描述也和现实完全不同，和季疏礼说之前，他还和朋友排练了一遍。<br/> 朋友说：“完全听不出来……”<br/> 但是这种遮掩在季疏礼面前毫无作用。<br/>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。<br/> 他是怎么看出邵乐想当小三的！！<br/> 邵乐脑子里有些嗡嗡作响。<br/> 人面对心理疏导的态度大概能被分成两类，一类是觉得太好了心理医生一眼看出他在纠结什么，完全是知己。<br/> 另一类则是感到被窥探、很可怕。<br/> 邵乐此刻完全是后者。<br/> 注视邵乐离开，房门合上之后。<br/> 季疏礼靠在椅背上，远程遥控，把门外的“欢迎咨询”提示调整为“老师已外出，请稍等片刻”。<br/> 就算故事情节有改变，讲述者的倾向却无法更改。<br/> 编造虚假的故事，实际上希望得到真实的认可，这是人的逃避型本能与求真性带来的结果。<br/> 季疏礼却鲜少有这样的烦恼，他几乎从不逃避什么。<br/> 他拿过手机，屏幕中乔谅发送的消息还停留在数天之前。男人清瘦的手指在手机侧壁上摩挲片刻，英挺硬朗眉眼垂下，感到些许困惑。<br/> 季疏礼不太擅长应对现在的情况，也很难从这些只言片语分析乔谅的心情。<br/> 乔谅是觉得他喜欢同性的事情，会让有些厌同的季疏礼疏远他、讨厌他吗？<br/> 如果是家里的两个东西，季疏礼大概会。<br/> 但是那是乔谅。<br/> 他应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，让乔谅相信他其实并不算太介意。<br/> 季疏礼不解地抿直唇线微叹，垂眸，从聊天界面退反回去。<br/> 他的壁纸如果让刚离开的邵乐看到，一定会觉得无比熟悉。<br/> 这正是乔谅曾经在邵乐追问的时候拿过手机往下盖，没有让他看的那一张。<br/> 小城灰扑扑的杂物店、高大的榕树和把水泥地挤出裂痕的树根、板凳、小土狗……<br/> 还有单脚撑地，扶着自行车把手，侧目看过来，脸孔青涩帅气，还带有些不耐和愕然的乔谅。<br/> 这张照片出自季疏礼之手。<br/> 回忆起过去，季疏礼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。男人摘下眼镜，注视壁纸上乔谅的脸孔，眼神带有些和蔼的温情。<br/> 目光再落向紧跟在乔谅后面，被截图裁掉的半只手。<br/> 季疏礼记得，那是乔谅的哥哥。当时骑车赶在乔谅后面，发出一连串的铃声。<br/> 季疏礼很同情这两个孩子，他曾经向乔容提过，想将乔谅收养在季家。<br/> 乔容说他会去问问乔谅的意见，但季疏礼再也没有得到后文。<br/> 他主动去问乔谅的时候，乔谅直说他从未从哥哥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。<br/> 季疏礼道：“他不应该阻止你奔向更好的生活。”<br/> 那时候也是这样好的阳光。<br/> 小城里的办公桌有些古旧的划痕，季疏礼坐在藤编的座椅，握着乔谅有些冰冷的手。<br/> 乔谅目光有些淡泊地注视着被季疏礼放在阳台的绿植，叶子在阳光下舒展着。<br/> 心道那可不一定。<br/> 哥哥之所以会不转述给乔谅，大概是他真的很清楚乔谅是个虚荣的人。<br/> 他不会拒绝这种好事。而一旦乔谅过得更好，就会立刻抛下他，再也不搭理。<br/> 这不是什么很难想象的事情吧？<br/> 当一个对金钱有剧烈渴望，且穷惯了的穷酸鬼梦想成真，他会畏惧和排斥一切会破坏他现在处境的不稳定因素。<br/> 当乔谅拥有了一个极有名望的父亲和显赫的地位，一个完美的家庭，又怎么还会再分出心神来关注这个没用的哥哥。<br/> 只怕乔容那时候跋山涉水，提着一麻袋的特产，辛辛苦苦转乘数趟脏兮兮大巴赶来看他，都只会被恶毒阴暗的乔谅赶出去说不认识。<br/> 不仅会说不认识，让乔容受到嘲笑丢尽颜面，还会……<br/> 乔谅身形挺拔清冷，他懒洋洋地盯着阳光、和阳光下的灰尘，略带恶劣地在心里为自己的想象做出坏极了的补充。<br/> 还会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，做招人讨厌的恶毒炮灰一样的事情。<br/> 他还要掩人耳目背地见乔容一面。<br/> 在乔容充满希望的眼神和呼唤里，讥诮说他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，用厌恶和鄙夷的目光看他，再甩两把钞票在哥哥的头上胸口，看漫天五花肉一样的红色洋洋洒洒地飞起来。<br/> 乔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，和电视剧里一样吗？会不会暴怒失望质问：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！<br/> 到时候如果乔容可怜兮兮地求他两句，掉几滴眼泪，说不定乔谅才会勉强对他温柔一点。<br/> 乔谅扯了下嘴角，隐下心底的讥诮意味，用一种迟疑的不敢确认的，仿佛被惊喜冲昏头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季疏礼，轻声问：“真的可以吗？”<br/> 穿着校服的男生低着头，身材高挑颀长，只是略有些瘦削。<br/> 清爽碎短的黑发落在眉眼，一张脸白皙清瘦，带着一种脆弱又坚韧的茫然。<br/> 如果不是出生在这里，遭遇这些事情，乔谅明明会有更广阔的天地。<br/> 季疏礼总是对乔谅感到这样的不忍和无奈，人的命运总是充满不确定性，人的降生也毫无规律。<br/> 他甚至很愿意用自己家里那两个叛逆的蠢小子，来换乔谅来到他的身边。<br/> 这简直是他命定的好孩子。<br/> 天生就应该留在他的身边，被他照顾、被他关注、被他教养。<br/> 他会给乔谅他想拥有的一切，满足乔谅所有的欲望。<br/> 乔谅对他憧憬过的一切——“带落地窗和棕咖色沙发，需要搬动木质楼梯才能取到最上层书籍的巨大书屋”、“一个漂亮的，有光亮的，不会漏雨和全是噪音的琴房”……等等，都会被他轻易地实现。<br/> 季疏礼可以是乔谅的老师、父亲、朋友、心理导师，也可以是他的神仙教母和阿拉丁神灯。<br/> 在他看来，这个孩子的许愿真的是好可爱。<br/> 乔谅的愿望都这样好实现，以至于季疏礼不得不用一种柔软至极的视线注视他，也不得不面带微笑默许他继续说下去。<br/> 现在他有一个机会，乔谅真的可以成为他的孩子。<br/> 他会把乔谅带离现在的糟糕环境，他可以给乔谅一切他向往的生活，也能够满足乔谅对未知世界的全部疑问。<br/> 于是，在看到这个孩子对他迈出试探性想靠近的步伐时，他心底只感到温暖的喟叹，那大概是愿望即将实现的前兆。<br/> 他握着乔谅的手，以充满关怀和和蔼的目光看着他。<br/> “当然。”男性声音温柔醇厚，镜片下的目光带着肯定地说。<br/> “只要你一个点头，老师立刻可以带你转学。”<br/> “接下来我会去到a国，在那里采风。你会喜欢那里的，那就和你描述的理想国一模一样。我会为你准备那边的入学资格和考试，你可以离开这里，去更广阔的的世界。”<br/> 看到乔谅的目光低垂看他，那双形状已经初显凌厉的凤眼里，是一种清澈明亮的欲望。<br/> 乔谅从没有出过国，也不知道外国是什么样子的。<br/> 同学们的杂志乔谅偶尔借阅，上面描述的外国总是开放自由的；外国的月亮也永远是圆的；工匠精神是做到极致的；马桶是刷八遍后水干净到可以直饮的。<br/> 乔谅没有相信，甚至偶尔鄙夷和恶心，但是也会好奇。<br/> 但乔谅那时候就很懂，任何要求都是不可以立刻同意的，自己的迫切也不可以让别人察觉到。<br/> 人们都会喜欢一个真诚有底线的人，不会喜欢一个趋炎附势贪婪虚伪的他。<br/> “我知道做老师的孩子，以后的生活甚至事业都会变得很顺遂。坦白说，这的确是我无比期待的，我甚至现在就想同意老师的请求。”<br/> 男生看着季疏礼，他冰冷的手指都被季疏礼攥得微热了。<br/> “可是我的哥哥怎么办？他养育我帮助我，为我付出了这么多，我没有办法……”<br/> 季疏礼说：“我会给他一大笔钱。足够他完成学业，甚至也足够他今后过得很好。”<br/> 真是大手笔。<br/> 在季疏礼这里，乔谅感觉自己是很值钱的。他甚至有些自傲，看吧乔容，如果没有我，你能得到什么？<br/> 他又说：“他不能和我一起走吗？”<br/> 季疏礼只是温和地看着他，然后摇头。<br/> 这不正好，乔谅也不想乔容和他争抢什么资源。<br/> 乔谅到最后都没有明确地同意，他装得犹豫沉默，说：“抱歉，老师。这么说也许会让你失望……但我还需要再想想。”<br/> 嘴上这么说，但乔谅其实从来都没有怎么纠结过。<br/> 在几天的三推四请之后，他就同意了季疏礼的请求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