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这句话的时候,江柏川当然把薄言的生父调查了个底朝天。对薄言的身世捅刀真是捅得毫不费力。<br/> “说到底,也只不过是……子继父业。”<br/> 话语声音不大,却掷地有声,振聋发聩。<br/> 乔谅听得很清楚,也看得很清楚。<br/> 薄言敲击膝盖的频率加快,他恐怕长大到这么大,还是第一次经受这方面的羞辱。<br/> 乔谅眼皮微抬,乜斜着他那张仍然保持微笑的脸,轻蔑冷哂。<br/> 他的青少年时期过着那样耻辱的生活,被束缚在框架里长成父母期待的完美绅士。<br/> 在轨道上坚持太久,渴望一次越轨的生活。他以为是自己主动选择冲破了束缚释放自己,但现在所有人都在告诉他,这一切都是基因上的必然。<br/> 直到乔谅的脚步声渐进,他们的话音才忽然顿住,一致地扭头看向乔谅。<br/> 江柏川率先站起身,“小乔!”他脸上热情洋溢,仿佛和薄言的对峙从未存在过,敞开怀抱,“朋友,好久不见,我想死你了。”<br/> 乔谅:“说事,我的时间不想浪费在和你无意义的寒暄。”<br/> 江柏川被拒绝,也只是笑眯眯地把手放下,对后面的秘书抬了下头。<br/> 秘书把刚听到的话都咽进肚子里,顺从地躬身,转身离开,把门关上。<br/> “咔哒——”<br/> 现在偌大的办公室,只剩下他们三个人。<br/> 薄言的脾气很好,似乎刚刚从没听到江柏川那一番羞辱的话,他微笑望着乔谅:“小乔,上次在医院本来想和你好好聊天的,可惜你的朋友有些太过粗鲁了。”<br/> 他的脸上青紫的挂彩正是拜沉阳所赐。<br/> 男人两腿交叠坐在神色沙发上,长相英俊却苍白,像个暗夜中行走的吸血鬼,脸上有些伤口,被创口贴遮盖住。伤痕累累的样子带着疲态,也无损他的优雅。<br/> 乔谅手插在手袋里看着他。<br/> 得到乔谅一次长久的注视是很难的,薄言一直都在被乔谅忽视。<br/> 自从分手之后,他再也没有被乔谅真正看在眼里过。再多肮脏不入流的手段,都没有让乔谅回头看他一眼,仿佛他的权势钱财都毫无用处,仿佛他本身也毫无价值。<br/> 他的逼迫手段,乔谅只是置之不理。<br/> 从头到尾,被乔谅放置在一边自生自灭。<br/> 以至于,忽然被乔谅关注到,他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。<br/> 薄言微笑道:“真怀念。我们三个这样聚在一起,让我想起了大学的美好生活。”<br/> 乔谅款步走近。<br/> 江柏川眨了下眼睛,手肘撑在沙发上,“薄言和孟烬今天是来和我们谈宣传曲的。”<br/> 乔谅:“嗯?”<br/> 江柏川:“薄言的主张是,希望由cn筹备企划,再出一首宣传曲,由孟烬演唱。”<br/> 乔谅声音平淡:“是吗。”<br/> 他已经走到薄言面前。<br/> 薄言仰起头看他。<br/> 乔谅的一张脸清朗至极,背对着极其盛烈的阳光看着他。灰雾笼罩他的脸孔,变得模糊起来。<br/> 他手指微妙,而稍显古怪地,轻攥了下。<br/> 乔谅:“一次又一次,看来上次cn股份流失没有让你吃到教训。也是,那点威胁根本也伤不到你的筋骨。”<br/> 薄言微笑:“可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,如果小乔觉得不痛快,完全可以早些来找我谈谈,不是吗?这样我们之间的隔阂也就会少很多,误会也不会再出现。”<br/> 乔谅:“我的耐心有限。”<br/> 薄言轻叹一声,“我的时间也不多。”<br/> 乔谅:“怎么,想听我求你让你收手?”<br/> 薄言疑惑道:“你怎么会这样想我?”他表情和眼神都无比真挚。尽管脸上有着伤口,也依然让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充满好感。<br/> “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那段感情,结束得有些仓促。我需要一些解释,一些补偿。”<br/> 江柏川忍不住拍着大腿笑起来,插嘴道,“和第三者之间怎么会有什么感情可言啊。真搞笑。”<br/> 薄言:“我是第三者吗?”<br/> 乔谅眯眼看他。<br/> 薄言说:“你说过的吧。说我比江柏川宽容豁达,说我比他有用,说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和他做朋友。”<br/> 江柏川脸上的笑意没有褪去,反而更开朗地笑出声来。<br/> “可是小乔也和我说,比起薄言那种心理阴暗的脏东西,还是更喜欢性格开朗人缘也好的我。”<br/> 空气中寂静下来。<br/> 乔谅扯了下嘴角。是啊,他就是两头骗,那怎么了。<br/> 这种人,他肯说好话都得过一遍心里的难关,这两人都是相差无几臭味相投的恶心的人,就该让他们两个自相残杀不是吗?<br/> 被感情玩得神魂颠倒的上等人,全部都是废物的酒囊饭袋。权势落在他们的手里真是可惜。<br/> 他看着薄言的脸,墨镜下眯起的眼眸看不清晰,似乎被光照到,绽起微微的熠亮。<br/> 乔谅总是适合居高临下看人的。<br/> 他的傲气从骨头缝隙和每一根睫毛里透出来。<br/> 他看不起眼前的人,虚伪攀附别人的权利又带着蔑视,不知道自己无情轻蔑的视线都会让别人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。<br/> 薄言的心情就是这样。<br/> 一边觉得乔谅不具备俯视他的资本,也渴望将乔谅从高塔上拉下来;一边又觉得,现在这幅表情才更适合乔谅。<br/> 他说:“我现在做的这一切,都是公平的竞争。孟烬输给你,我也毫无怨言。这样的良性竞争很有意思,是我们双方的一种促进和交流,你不觉得吗?”<br/> 他又说:“当然,你如果觉得不适,要我收手,也只需要和我说一句就好。”<br/> 公平?<br/> 乔谅轻嗤。<br/> 好像背地里那些包围他的舆论都不曾出现过一样。<br/> 乔谅摘掉墨镜。<br/> 他的手漂亮,指甲修剪干净,疏朗骨骼线条清晰。<br/> 那双眼睛也好看,阳光让睫毛有了蛾翅般的颜色,泪痣像一滴挂在蛛丝上的露水。<br/> 冰冷的墨镜腿抵在薄言的下颌,挑着他的下巴左右挪动,低声问:“疼吗?”<br/> 薄言呼吸急促了下,显然理解为乔谅的示好。<br/> 他心底有了微妙的惬意和失望,尤其是在江柏川的目光从背后投射过来的时候,惬意感则越发加剧。<br/> 这些情绪,让他不再在意乔谅略显轻佻的动作。<br/> “你的朋友有些太粗鲁了。”薄言轻声道。<br/> 江柏川啧了声:“小乔——”<br/> “真抱歉,他是为我出头。但对你造成这样的伤害还是不应该。我应该为他对你的粗鲁道歉。”<br/> 乔谅微眯着眼,轻声笑起来。<br/> “你希望我怎么补偿你?”<br/> 落地窗下光亮大盛,连云层流动的影子都无比清晰。<br/> 乔谅的脸上侧边映着一层光晕,让他矜贵脸孔显得神圣极了,发丝的吹动都仿佛有自己的规律。<br/> 黑发黑眸的青年头颅略低,黑眼珠里像藏着一口冰冷不见底的深潭。<br/> 嘴角勾翘的一点笑意微妙,恶劣戏谑,不像好人。<br/> 薄言站起身。<br/> 却被乔谅用力一下按了回去。<br/> 乔谅手里的墨镜随手扔到一边,轻言细语,“那你也应该知道。”<br/> 他毫无征兆地后退半步,抬腿。<br/> “砰——!”<br/> 狠狠踹到薄言的下腹。<br/> 巨响和江柏川的愕然中,沙发都在大力移位。<br/> 薄言捂住胸口猛栽在沙发上,五脏六腑都在翻腾,连背部都撕裂般的疼痛。<br/> 他急喘,额角青筋暴起,像虾米一样躬身,疼痛让他的脸孔浮上一层红色,喉咙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。<br/> 连俊雅温柔的样子都快维持不下去,怒气迅速点燃他的眉眼,“乔谅!”<br/> 乔谅眉眼清寒,发丝晃动回归原位,仿佛什么都没做过。<br/> “是分开太久,让你忘了。”<br/> 他说。<br/> “我比我的朋友还要粗鲁。”<br/> 暴力会让薄言感受到非同一般的屈辱。毕竟他的年少时期,正是从这样扭曲的暴力和大庭广众之下的侮辱长大的。<br/> 高层风大,绿植的影子在风中闪烁摇曳着落在薄言的腿边。他耳朵里都发出细微长鸣,空空地发热。<br/> “我们悉心栽培你,养育你,是为了得到一个能力出众的继承人。”<br/> “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,有我和你母亲那样优秀的基因,你竟然还会输给别人。耻辱,奇耻大辱!”<br/> 当薄言落后的时候,家里的白石庭院是他的刑场,所有佣人都会奉命站在一旁。观看他父亲对他,一个金字塔尖端的话事人对待一个贵公子的训诫。<br/> 鞭子是马术鞭。硬挺漆黑,一下下抽在他的身上。剧痛如同雷霆闪电,上一轮剧痛尚未缓解,下一轮又重新开始。<br/> 比起痛,更令他愤怒的是那些怜悯不忍又或者看好戏的眼神,那些眼神让他面门火热麻木,抬不起头。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