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流替她斟上茶，恭敬解释，“您先往窗外头瞧瞧。”<br/> 耿舒宁靠在软枕上，用扇柄推开身侧的窗户，透过窗缝，一眼就看见了原身额娘的嫁妆茶楼。<br/> 只是原本的‘程’字幡已经不见了，改成了一杆不起眼的青灰色幡，上书一个隶书‘岁’字。<br/> 耿舒宁愣了下，微微坐直回过头，“铺子什么时候改东家了？”<br/> 陈流讨巧地赔笑，“居士说笑了，这铺子本就该是您的，何来改东家一说。”<br/> “是耿府的管家，亲自将地契连同程氏五口陪嫁送到了齐宅。”<br/> “小五爷替您收拾了背主的奴才，因着您现在为贵人们祈福，选了您的字号换了幡。”<br/> 耿舒宁沉默片刻，她可不信便宜爹会干这种吃亏的事儿，纳喇氏就更不可能吃这种亏。<br/> 她喝了口茶，问：“是十三爷的手段？”<br/> 陈流笑着摇头：“十三爷说，他只是跑个腿儿，咱们可不敢乱说话。”<br/> 茶水还未吞咽下去，暖意就已经落入了心肠，耿舒宁扬了扬唇角，没再多问。<br/> 想也知道是谁干的，狗东西越来越会了。<br/> 陈流也没敢等她多问，从门外引了个陌生面孔进来，笑着介绍——<br/> “居士，这是十三爷身边的秦管事，今儿个请您看的好戏，由秦管事来安排。”<br/> 耿舒宁摆摆手：“叫我岁宁就行了，别叫居士，听着牙疼。”<br/> 秦管事跟陈流对视一眼，笑着躬身请安。<br/> “小的见过岁爷。”<br/> “先前我们家爷吩咐奴才等办了些差事，也说岁爷您是个中高手，想请您给指点指点。”<br/> 耿舒宁来了兴致，难不成负责收集情报的清倌儿，这么快就安排好了？<br/> 她用扇子敲了下手心，脸上的笑得添了些坏水儿。<br/> 不知道是许久没出行过，还是看到了那岁字幡，她先前在庄子上懒了许久的心怦怦跳着，突然又跳动出了造作的劲头。<br/> 她慢吞吞敲着扇柄：“真由着我指点？”<br/> 秦管事莫名后脖颈儿一凉，却不敢慢待了，赶忙回话，“是，爷吩咐过，有什么意见，您只管提。”<br/> 耿舒宁又问：“那要是为了指点，对十三贝勒有所不敬的话，回头我给十三爷赔罪，他不会怪罪我吧？”<br/> 秦管事心想，有隔壁那尊大佛撑腰，您就是骑我们家爷脖子上屙屎屙尿，我们家爷也不敢怪罪啊。<br/> 但被叮嘱过不能太殷勤，秦管事故作为难思索了下，才点头。<br/> “这铺子本就有岁爷一半，自是您想怎么指点，就怎么指点。”<br/> 耿舒宁笑着起身，眼神往屋里各处适合偷听和偷看的地方扫视，声音扬起几分兴致。<br/> “那就开始吧。”<br/> 秦管事笑着拍了拍手，门外立刻有伺候的跑开。<br/> 他和陈流都没多说话，恭敬退了出去。<br/> 巧荷无声又妥帖地退到角落里伺候着。<br/> 这会子只是半下午，虽是不接荤客的曲艺楼，却也不是最热闹的时候。<br/> 又过去半盏茶功夫，纤萝阁的动静才循序渐进地热闹起来。<br/> 门口跑堂甩着巾子扬声唤贵客请，台子上的水晶帘子哗啦啦作响，几许曼妙身影站到了台上，咿咿呀呀戏说着曲中人欢喜。<br/> 再有环佩叮咚，香气缭绕着，摇曳出数个清雅娇花，含笑进了耿舒宁所在的雅阁，软语吴侬着请岁爷安。<br/> 耿舒宁始终慵懒靠在软垫上，眼神清明，神情淡淡。<br/> 曲起，曲终，没有离散，又都围绕到她身边，捧了酒盏和果子，环肥燕瘦伺候着。<br/> 隔壁齐温澄都快坐不住了，使劲儿往铁片和梨花木隔开的镂空处看，不知道为什么听不到自家表妹的声音。<br/> 允祥都有点坐不住，凑到自家四哥跟前低声问：“四哥，这位……小爷，不会什么都没记起来吧？”<br/> 胤禛笑而不语，那小狐狸不喜欢咋呼。<br/> 比起猎物，她更像个猎人，用良好的耐心麻痹人心，再猛地跃起，给人致命一击。<br/> 他刚想起先前的温泉，还有掌着孽源的曼妙柔软，倏然就闻得隔壁一声惊呼。<br/> 齐温澄坐不住了，起身凑到镂空秘格前，拉开一点偷看。<br/> 陈流偷偷往那边挪啊挪，快挪到地方的时候，叫人一屁股挤了出去。<br/> 抬头就见撅着腚的是十三贝勒，陈流赶紧收回瞪圆的招子，缩着脖儿伸长耳朵听隔壁动静。<br/> 耿舒宁将一个格外娇媚的清倌儿拉入怀里，捏着她下巴，满脸不屑。<br/> “都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，爷不爱听！”<br/> “要么就在床上伺候爷，要么给爷跳个舞！”<br/> “要是连个舞都不会跳，你们这花楼干脆也别开了！”<br/> 被箍在怀里的清倌儿脸色发白，小声问：“爷，爷您想看，奴家给您跳便是。”<br/> 耿舒宁哼笑了声，脸上带着兴致将她推到另几个清倌儿怀里。<br/> “行，跳吧！”<br/> “爷不爱看那些无趣儿的，爷爱看脱.衣.舞，跳好了爷有赏，跳不好，今儿个爷把你们场子砸了！”<br/> 隔壁陈流一口茶喷了出来，齐温澄和允祥目瞪口呆。<br/> 跳，跳什么舞？<br/> 倒是微服出宫的大佛本人，平静咽下口中的茶水，竟一点诧异都无，就是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些，眸底带着股子纵容。<br/> 站在耿舒宁面前的清倌儿们，比隔壁还傻眼，纯粹是吓得。<br/> 虽然耿舒宁看起来不算流氓，也没多少纨绔气息，但她身上那股子肆意和挑衅的冷厉劲儿，不知怎的，格外叫人害怕。<br/> 耿舒宁是回想着自己当初怎么杀鸡砍鹅的呢，见到面前人都成了呆头鹅，‘嘭’的一个酒盏摔了下去。<br/> 四分五裂的动静伴随着她微醺的醉意，“怎么，舞不会跳，衣服都不会脱吗？”<br/> “爷来花楼里扔银子，可不是为了看你们杵在这儿装清高的！”<br/> 有人悄悄出去通知了管事。<br/> 秦管事带着几分震惊进门，刚想请安，一个酒杯就砸到了他脚下。<br/> “滚出去！”<br/> “什么狗东西都敢败了爷的兴致！”<br/> 隔壁正笑着的大佛唇角僵了下，不动声色转了几下佛珠。<br/> 秦管事都快傻了，干巴巴开口：“……爷，爷息怒，都是她们不会伺候……”<br/> 耿舒宁直接打断他：“少废话！赶紧给爷脱！今儿个这脱.衣.舞跳不好，这纤萝阁你们就别开了！”<br/> 不管哪朝哪代，哪怕上辈子，这种风月场所也少不了找茬的。<br/> 既然十三贝勒让她看这台戏，她虽然没见过真章，还是那句话，电影电视剧里不少见。<br/> 她干脆又喝了一杯酒，直接拽过一个清倌儿来，上手做欲解她衣裳的混蛋模样来。<br/> “来来来，你们不会跳，爷教你们跳……”<br/> 秦管事反应过来，赶忙拦，不动声色威胁，“这位爷，纤萝阁可是十三贝勒罩着的……”<br/> 隔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允祥身上。<br/> 莫名地，允祥总觉得天灵盖儿有点发凉。<br/> 不等他摸上脑门儿，就听到那位曾笑眯眯冲他见礼的耿女官，岁宁居士，混账至极地叫嚣——<br/> “少特娘给爷扯淡！当爷是被吓大的吗？”<br/> 允祥：“……”爷挺想知道，这混蛋是怎么长大的。<br/> “满京城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谁是爹，十三贝勒算个屁啊！他有铁帽子亲王厉害？”<br/> 齐温澄和陈流倒吸口凉气，低下头，都不敢看允祥的表情。<br/> “别以为皇上护着他就是个爷了，当爷背后没人吗？你问问他敢得罪太后母家吗？敢得罪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母家吗？”<br/> 秦管事都快喘不过气来了，这位祖宗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！<br/> 这还不够，耿舒宁朝一旁呸了声：“有本事叫十三爷过来跟我说，今儿个要是她们不叫我满意，楼我都给你们点了！”<br/> 隔壁有一个算一个，嗓子眼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，屋里沉默得几乎连呼吸声都闻不见。<br/> 倒是把耿舒宁的嚣张听得更清楚。<br/> “何三儿，把他给爷踹出去！碍眼的玩意儿！”<br/> 一直不起眼的小厮巧荷立刻上前，倒没动脚，却利落反剪了秦管事的胳膊，将他推出门去。<br/> 耿舒宁拽住怀里被吓到哆嗦的清倌儿，不动声色扶着她不叫她摊倒，继续吩咐巧荷。<br/> “行了，爷瞧着这个不错，其他的都撵出去，别碍着爷办正事儿！”<br/> 允祥捂着拔凉的心口，听着里头呜呜咽咽的哭声，有些怀疑自己今儿个叫这祖宗干嘛来的。<br/> 某位大佛撑住额头，压着欢蹦乱跳的青筋失笑，得亏这小爷没有干正事儿的家伙事儿，不然戏是真不好收场。<br/> *<br/> 耿舒宁等人都出去后，扶着被吓哭的清倌儿坐下。<br/> 巧荷恰到好处递上一杯热茶，“姑娘喝口茶压压惊，我们家主子是受人所托，并非儿郎，刚才多有得罪，请姑娘别见怪。”<br/> 伴随着茶一起塞过去的，还有一个不算轻的荷包。<br/> 清倌儿迷茫地抓着热茶和荷包，哭都忘了哭，这，这怎么回事啊？<br/> 没人回答她，但巧荷很快把她送了出去，又把推出去的秦管事请了回来。<br/> 耿舒宁挑眉看面色如土的秦管事：“你们就叫我看这个？”<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