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记得那天的光线特别奇怪。像是从天顶直接压下来的,没有缝隙,也没有出口。<br/> 放学时,林叔叔已经站在校门口,妈妈在他身边,肩上搭着我的书包。他手里还拎着我们最爱吃的云吞面。那一刻,他们站在落日底下,看起来特别温暖,就像普通的父母。<br/> 我跑过去的时候,妈妈替我接过卷子,一边翻一边说:“错的比上次少了两个,进步。”<br/> 我点头,没说什么。她总是这样,嘴上淡淡的,其实心里比我还紧张。<br/> 我们刚坐下没多久,那个男人就出现了。<br/>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。妈妈从来没正面介绍过,但他的出现,从来都不是“偶然”。他总是在最巧妙的时机出现——当我们走过马路、排队买面、放学坐地铁……他像一根线,总在某个隐秘的位置拽着我们。<br/> 那天他站在玻璃门外,看了我们一会儿,然后走进来,直接拉住妈妈的手。<br/> 我听见他说:“跟我走。”<br/> 我不懂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,只看见林叔叔站起来挡在他们之间,说:“请你尊重她。”<br/> 妈妈犹豫了一下,转头对我说:“你先跟林叔叔回家。”<br/> 她那一刻的神情特别平静,像是已经预料到这一切。<br/> 我想追上去,但我没有。我知道,有些门一旦关上,站在门外的人什么也听不到。<br/> 搬家是在两天后。<br/> 不是讨论,也不是商量——只是通知。<br/> 新的房子在上西区,是一栋安静的高层公寓。我的卧室里有落地窗、书桌,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架。妈妈给我换了新的床单,是藏青色的,上面有星星图案。<br/> 她说:“你长大了,换一个适合你的房间。”<br/> 我点了点头。没问,也没多说什么。<br/> 那天晚上,我口渴下床去厨房,刚走到客厅边,就听见关着门的那间房里传来声音。<br/> 一开始只是低声的争执,我没打算听。可不知为什么,我没走开。<br/> 我听见妈妈的声音,克制、平稳,却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痛。她说:<br/> “你当初诱奸我,现在又强奸我,还想让我当你的小三?”<br/> 那句话落下后,房间里忽然安静了几秒。像谁把空气从屋子里抽走了。<br/> 我站在原地,手里还拿着没打开的水瓶,呼吸像卡在喉咙里。<br/> 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多少、做了什么,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听。<br/> 我转身回房间,轻轻关上门,没有开灯。<br/> 过了很久,我还是睡不着。<br/> 那天夜里,我失眠了。<br/> 厨房的灯没关,我坐在餐桌边喝水。风从门缝里灌进来,把我手边的纸巾轻轻吹起。南栀走进来,披着件薄外套,眼神清醒得不像刚醒。<br/> 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我问。<br/> 她没有回答,只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。<br/> “你是不是……一直有事想问我?”<br/> 她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然后抬起头,说:“妈,我想知道——我爸是谁。”<br/> 那一刻,我心里什么声音都没了。好像过去十几年的时间,在这一瞬间都重新压了上来。我没有逃,也没有反问。<br/> “你猜到了吧?”我说。<br/> 她点点头。<br/> “只是……我想听你说。”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,“不是因为我非要一个‘爸爸’,而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从来不说。”<br/> 我盯着那杯已经凉了的水。好一会儿才开口:“我十八岁那年,认识了一个人。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,也没什么依靠。他是第一个对我温柔、也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。”<br/> “然后呢?”<br/> “然后我怀了你。”我说,“但没告诉他。后来他……消失了。全家移民到了这里。”<br/> 她没有急着说话,只看着我。我知道她在等我继续。<br/> “再后来,他回来了。出现在我们生活里——你认识他。”<br/> “我知道是他。”她轻声说,“其实我早该说的。我一直都知道。”<br/> “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。”我说,“不是怕你怨我,而是怕你更失望。”<br/> “妈,”她忽然说,“你知道我从来没恨过你吗?”<br/> 我抬头看她。<br/> “你有你的选择。”她说,“我不一定都理解,但我尊重。”<br/> 几天后,我收到了Horace Mann School的正式录取通知。包括学生ID、课表、还有一张上万美金的预付交通卡。<br/> 我没惊讶,也没拒绝。<br/> Horace Mann 是另一个世界。<br/> 学生几乎全是纽约上层家庭的孩子:律师、外交官、艺术赞助人、科技创始人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升学顾问,每个周末都在做志愿项目或研究写作。<br/> 但Theodore Kingsley不太一样。<br/> 他是那种一走进教室就带来阳光的人。不是高调的那种光,而是午后阳台的那种——安静、明亮、让人放松。<br/> 我们在历史研讨小组上认识。他坐我旁边,第一次分组就主动跟我说:“你喜欢从因果角度写?我可以补结构分析。”<br/> 他说话慢一点,眼神特别认真。<br/> 后来我们开始一起备课、做笔记、在图书馆写报告。他每次问问题都很真诚,从不抢风头。午餐时他会给我留一个座位,课后会陪我一起排打印队。<br/> 他是那种温柔又笨拙的男生,不太会说漂亮话,却总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。<br/> 有一次我不小心在教室门口撞掉了咖啡,他帮我清理干净,还把自己的替我放下:“我不太喝咖啡,怕胃酸。”<br/> 我也没有告诉妈妈,Theodore送了我一张小卡片。<br/> 上面写着:<br/> “I don’t know what you039;ve been through. But I know this: you deserve soft places, and clear skies.”<br/> 我把它收进钱包。<br/>